來到廣寒子的房門,正幫著那腫起來的半邊臉想解釋時,門卻是「咿呀」一聲地被推了
開來。
「……樂真?」在房內悶著無聊的廣寒子正想出去走走,沒想到一推開門就是樂真子一
張慘不忍睹的臉在面前。
尷尬地笑了笑,樂真子道:「道主說,要三師兄到大師兄房裡一趟。」
說完話轉身就要走,卻是被廣寒子一把拉住。
「上藥。」拖著樂真子進房,廣寒子自一旁的小櫃子拿出了一瓶金創藥。
閃開樂真子想要拿取的手,廣寒子是逕自倒出了傷藥便往樂真子腫起來的臉抹上去。
「怎麼回事?」四個師兄弟疼樂真疼得緊,沒人捨得下這種重手;若說是道主嘛…沒道
理樂真回到天地門不過數天,就犯下足以讓道主這麼責罰他的事情吧?
腦海中一一想過樂真子臉腫起來的可能原因,卻沒有一個理由夠力;而現在,廣寒子正
等著樂真子的回答。
又是尷尬地笑著,樂真子在腦中繼續想著要怎麼解釋這張臉。
三師兄是沉默寡言了點,不過可不代表他是笨蛋,甚至、三師兄可能是五道子中最明白
事理的人…
思及至此,樂真子是明白自己躲不過了。
認命地深呼吸之後,樂真子是道:「樂真做錯了事,四師兄太過生氣,不小心造成
的。」盡量把事情說得雲淡風輕,因為樂真子明白,唯有這樣才能讓一向不管事的三師兄不
再過問。
看著樂真子的眼,廣寒子卻是違反了樂真子的期待問道:「吵什麼?」
愣了愣,樂真子是萬萬沒想到廣寒子居然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呃……」想不到他樂真子也有詞窮的時候,這下可糟糕了。
見樂真子是遲遲說不出原因,廣寒子怎不知這事肯定嚴重?
「是與道主和大師兄有關?」能讓晏虛子這麼激動,甚至動手,想來是與大師兄有關;
而能讓樂真子這麼關心的,也不過就是那樁罷了。
猛地推桌而起,樂真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廣寒子。
三師兄不會…真猜到了吧?
見樂真子一臉驚恐,廣寒子只是輕輕微笑。
「走吧,等著覆道主的傳喚呢!」站起身,將金創藥遞給樂真子,廣寒子說道。
「三師兄…?」追上廣寒子的步伐,樂真子怯生生地喚了聲。
慢下腳步,廣寒子說道:「我不會問發生什麼事。但是樂真你要記得,天地門內的眾
人,都是息息相關的。」
「三師兄?」停下了腳步,樂真子有些愣愣地看著廣寒子的背影。
三師兄的這段話寓意太深遠,教樂真子有些難懂。
又或許是…其實懂了,却疑惑為何廣寒子如此沉重?
思想前後,兩人已是來到了旋璣子的廂房外,卻聞裡頭是安安靜靜地,一絲聲響也沒
有。樂真子小心翼翼地首先推了門進入,看見的卻是躺在床上已然睡著的大師兄,以及站在
一旁靜靜凝視的道主。
那氣氛,直教人不敢打擾似的安祥,卻又戰戰兢兢。
「道主有何吩咐?」低著頭站在距離青陽子三歨遠的前面,廣寒子只是畢恭畢敬、不做
半點臆想。
也許,這才是青陽子找廣寒子來的原因。
「這幾天,麻煩你照顧旋璣。」有些憐憫地看著旋璣子,青陽子頭也不回地低聲說道。
「晝時我也會過來,只是晚上…我怕是有個什麼萬一。」
青陽子這話說得好坦白,教廣寒子與樂真子都不得不驚訝萬分。
「……就有勞你了。」再是看了旋璣子一眼,青陽子是轉身對著廣寒子說道。
「…是,廣寒知道了。」乖乖垂首領命,廣寒子又是恢復了那張撲克臉。
沉默了片晌,青陽子方才對著一旁垂首已久的樂真子說道:「樂真,你跟我來,我有話
問你。」
「是。」一反平常地並沒有苦上一張臉,樂真子是輕了聲音應道。
跟著青陽子的步伐踏出旋璣子的廂房,樂真子卻是又回頭看了房內的兩人一眼。
看著道主與樂真子的背影走遠,廣寒子總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的鬱悶,卻又不知從何而
生。
一路上,青陽子不說話,跟在後方的樂真子也不敢說話。
直到一前一後進了青陽子的廂房,直到青陽子坐在了椅子上,直到樂真子關上了門,兩
人之間方才有些聲音出現。
「出了一趟天地門,你倒是忒大膽,連些下五門的伎倆都學回來了?」沉了聲,揚了
眉,青陽子的表情也始見慍意。
「樂真不敢!」〝撲通〞一聲地跪了下去,樂真子心底明白青陽子是動了真怒。
「好個不敢。」不以為然地接了樂真子的話尾,青陽子臉上表情更見怒氣。
「那你倒給我說說,昨晚那事兒、是誰給你做的主?嗯?」
青陽子的語氣中滿是威脅,怕是就只差沒拍桌大吼了。
「是樂真自作主張的。」垂首應答,樂真子的表情卻是無動於衷。
「自作主張?」
猛地拍桌,青陽子是喝了一聲道:「好個自作主張啊?」
「你可知你的自作主張會有什麼後果?」
青陽子的問話與晏虛子如出一轍,卻是教樂真子在心底啼笑皆非。
果然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
說到底,天地門裡住久了,就連眾人的想法都像那永恆不變的天地門一樣,不會改變,
甚至是害怕改變。
「樂真明白。」語氣陡地輕鬆了起來,樂真子是抬起頭看向了青陽子。
「你明白?」青陽子的表情明顯不信。
明白?如此行為,他還倒真想聽聽樂真子到底是明白了些什麼?
「只是樂真以為…」話頓了頓,樂真子正在腦中思考著怎麼說才比較不會像是對青陽子
火上加油。
「以為什麼?」為自己斟了杯茶降降火氣,青陽子依舊是緊著眉頭。
「…樂真以為五道子出關在即,與其抱著遺憾,不如……就放下一身風花雪月,竭盡心
力為道教奉獻。」樂真子的聲音有些沉,然而面對青陽子的視線卻沒轉移。
「嗯?」樂真子一席話說得誠誠懇懇,教青陽子不覺有些意外。
「相親相愛也好,斷然決裂也好,對道教而言,只要不影響大事,是什麼都無所謂。」
聽起來像是解釋,又像是自嘲,樂真子就連口氣都是淡然。
「喔?你這是怪我無尊囉?」似乎是對於樂真子的想法有些理解了,青陽子就連口氣,
也放了輕。
「樂真不敢!」馬上又是一伏首,樂真子是誠惶誠恐。
一片沉默籠罩下來,青陽子沒有說話,樂真子也不敢抬起頭來。
「…我懂你的意思……」緩緩地,青陽子嘆了口氣。
放下了手中的茶,青陽子看著樂真子道:「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依言抬起頭,青陽子卻是看見、樂真子的臉上已是靜靜地爬上了兩行淚。
「後悔?」只是坐著看樂真子掉淚,青陽子沒有任何動作。
「樂真從不後悔,樂真只是難過。」笑了笑,樂真子的表情卻是教人不忍卒睹。
「十三年來的願望,五道子中卻未有人能得償…」
垂下了視線,樂真子在青陽子尚未回答之際,又是開口說道:「道主在上,請受樂真子
三拜。」
重重的三個響頭,讓青陽子有些怔愣。
「樂真你這是…?」
「樂真此出天地門,就是再不回來,怕是已難報答道主與大師兄的教養之恩。」額頭還
貼著地面,樂真子沉聲說道。
「嗯?」眉頭一皺,青陽子是驚訝樂真子竟會口出此言。
「你這樣,是與晏虛有關?」
除了這條,青陽子再想不出其他可以讓樂真子如此決絕的理由。
「不。中原武林時局漸亂,樂真此出天地門已是發現異教正蠢蠢欲動,再不久、道主所
期待的時機也許就會來臨;此時若是再進出天地門,怕是會引狼入室。」
仔細分析情勢給青陽子聽,樂真子端地是一派認真;然而青陽子聽著聽著,卻覺得這番
話怎麼聽怎麼像是樂真子的推託之詞。
略過樂真子那一長串的建言,青陽子沉默了會兒,卻是換了個話題問。
「…你臉上的巴掌印,是晏虛打的?」
怔愣了會兒,樂真子卻是閃過了這個問題回答:「道主若無事,樂真告退。」
爬起身開了門就要離去,樂真子不敢直視青陽子的眼神。
「回答我。」輕輕搧起掌風關上門,青陽子話中俱是不容人拒絕的堅持。
盯著被青陽子闔上的門半晌,樂真子輕輕緩緩地嘆了口氣。
「道主這是何苦呢…」轉回身,樂真子苦笑著說道。
頰上只餘淚痕,樂真子卻仍是下意識地伸手將之抹了去。
盯著樂真子臉上的痕跡,青陽子又問了一次:「因為這件事?」
「…道主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再是苦笑,樂真子垂下了視線說道。
微微笑了笑,青陽子的笑容中倒有種抓到樂真子把柄的意味。
為兩人倒了茶,青陽子示意要樂真子到身旁坐下。
「晏虛倒還真捨得了。」喝了口茶,青陽子說的話中都是驚訝。
「…做錯了事就該罰,沒有什麼捨得不捨得的。」學著青陽子的動作也喝了口茶,樂真
子的語氣倒是平平淡淡的,沒什麼起伏。
「你倒是挺不在意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青陽子伸手撫上樂真子的臉。
「疼嗎?」
「不疼。」泛出苦笑,樂真子低聲答道。
疼的,怕是四師兄…
「不疼?」仔細瞧了瞧樂真子臉上的傷,青陽子始覺得有些嚴重。
半邊臉都腫了起來,連嘴角也破了,還不疼?
「你就是愛逞強這點不好。」放下自己的手,青陽子半是戲謔半是責備地說道。
「事情鬧得這樣,你說該如何解決?」
想旋璣子醒來,必是自覺羞恥、無顏見其他人,自卑情節作祟下,大家都不好過。
「這不正好給了道主一個機會?」站起身,樂真子向青陽子挑眉笑了笑。
「大師兄現在正等著人安慰他呢!」推開門,樂真子已然是又準備要離去。
「樂真。」喚住了樂真子的步伐,青陽子的聲音驀地又是低沉下來。
停下了步伐,樂真子沒有回頭。
「何時離開?」有些感傷地,青陽子望向樂真子的背影。
「…明天。」等到了明天,天地門內少了自己,或許…或許會比較不那麼尷尬。
「不去向師兄們道別?」
「不了,徒增尷尬。」苦笑歸苦笑,樂真子倒是回得爽快。
「…好好保重自己。」只是短短一句話,卻是逼得樂真子眼眶中又是將要淚下。
眨去眼中的淚,樂真子是笑道:「道主也是。」
闔上了門,樂真子大步遠離,留下了青陽子一人在廂房內。
是不是只有離開,你心中才有我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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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p 29 Fri 2006 10:53
那一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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