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少年停下腳步。
  「請保重自己。」長老垂首道。
  風飄起。少年一身潔白。
  「保重自己?」
  抿唇輕笑。
  微瞇雙眼打量四周。
  舉步復前行。
  「我若保重自己了,那你派出的人不就無用了嗎?」

  天地蒼茫,霧色籠罩視線所能及的一切。
  枯木隱身;連人…也是。
  「功夫真差。」
  腳步不停。卻…怎麼也走不出這片林。
  只是想逃離。

  「這是…?」
  盛開玫瑰。
  迷濛的身影,更添丰采。
  「玫瑰?」陌生男子的聲音。
  玫瑰花床。
  男子眼中是驚訝。
  「你是誰?」少年問。
  輕輕柔柔的聲音。
  花床中的男子側躺,緩緩吸著花煙。
  瞬間的驚訝早已隱去,仍是一派自然。
  身材不算魁梧,卻是十足的修長。
  「千少一。一個深愛玫瑰的人。」
  吐出一口花煙,男子仔細看著眼前少年。
  面頰如白瓷雕塑,雙唇豔紅更甚玫瑰。
  黑髮飄揚空中,挺立的姿態比玫瑰更完美。
  「是嗎?」
  少年笑了。輕輕柔柔地笑著。
  「你呢?」千少一問。
  少年蹲下身,想摘起玫瑰。
  縮了一下手。
  「你不是叫我玫瑰的嗎?」
  血滴入土中。
  望著傷口,少年沉默著。
  「呵呵…有刺的呢!」
  眉彎眼笑,千萬風華。
  千少一深了眸。

  「你也愛玫瑰嗎?」
  「不,我只愛她的多刺。」
  「喔?」
  「這是她活著的證據。」
  「…你很特別。」

  「千少一。」少年迎面而來。
  天清氣朗,萬里無雲。
  風動花莖,搖曳的姿態讓人移不開視線。
  「你來了。」
  眼笑。
  期待嗎?也許吧!
  帳幕風中舞動的樣子,竟和花煙有些類似。
  花床中的男子也是一頭如瀑黑髮。
  莫名的喜悅。
  「為何愛玫瑰?」
  含苞待放,那是在等待。等待只屬於自己的那個人。
  花瓣初展,那是在確認。確認眼前便是那個只屬於自己的人。
  盛開如旭,那是在展現。展現自己如火熱情給那個只屬於自己的人。
  鵝黃花心,那是在宣誓。宣誓自己一片給只屬於自己的那個人。
  眼前玫瑰,你是哪一種?
  「愛她的溫柔,愛她的善良,愛她的多變,愛她一切的一切。」男子低吟,宛如頌讚一首詩歌。
  「是嗎?」
  天邊電閃。
  「我走了。」

  已成習慣。
  花床默默佇立。
  思索。

  「真可憐。」
  滿地屍橫。
  「聽說北方之處出了嗜血的一族。」紅衣、紅袍、紅髮。
  「哦?」緩緩吸著花煙。
  「突來的光芒讓你的命星也失了方向。」紅衣者又說。
  「九九九永遠不變。」
  自信。
  也是承諾。
  「隱藏在濃霧之後的,是不可知的未來。」
  「未必。」
  少了玫瑰,則千少一不再是自己。

  「真是難得。」
  少年出現在床畔。
  「哦?」眉挑起。
  撲鼻的,竟也是玫瑰的香味。
  「你有愛人嗎?」
  沉眸凝望床畔之人。
  「為何問?」語氣似乎多了分愉悅。
  「樣子像。」
  那看玫瑰的眼神呀,彷彿愛人就在眼前。
  「愛慕的人。」只是個對象,不屬於自己。
  白玉玫瑰。
  「那…抱我。」
  少年坐上床畔。
  眼笑,髮飄。
  「玩笑?」
  依然不動。
  「玩笑?」
  唇在笑。
  「你這樣認為?」
  站起身,遠離花床。
  「我走了。」

  「少主。」
  長老柱杖攔路。
  「那男人太危險。」
  「危險?」
  輕輕柔柔地笑著。
  「那就把他除去呀!就像你們常做的那種事一樣。」
  眼是冷的。
  「屬下只是關心。」不卑不亢。
  長老依舊垂首。
  「我領受了。」
  依舊笑著。

  「怎麼晚了?」
  花床在,男子也在。
  「晚?」
  又坐上床畔。
  「抱我。」
  低頭。
  鼻息撲面。
  手環上腰。
  「你的名字?」
  停頓。
  「算了。」少年起身。
  背著身,只看得見披散的黑髮。
  「假的。」
  「嗯?」
  「發現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屏息。
  「雨後的路總是特別難走。一不小心,腳印便留下了。」少年忽然道。
  樹後人影一驚。
  「什麼意思?」
  「呵呵…沒什麼。」回身。
  滿臉的笑。可…就是有哪裡不同。

  「千少一…」嬌柔的聲音。
  「我只是個愛慕者而已,夢雨涵。妳理所當然有妳的選擇。」
  「不必心疼,不必愧疚。千少一甘之如飴。」
  笑。
  苦澀化為養分,滋養玫瑰。

  「不—不要!」
  「求你們,放過我!」
  「啊——」
  鮮血流淌,卻只是再一次麻痺自己的感覺。

  「今天…不叫你抱了。」
  聞著花香,少年道。
  「花很脆弱,人也是。」
  一瓣一瓣挑起,直到露出鵝黃色的花心。
  「血腥味。」男子詢問。
  「你在問我原因嗎?臥花奇人千少一九九九。」
  男子皺眉。
  「你我心知肚明。不過…相信你會想聽我親口說的,是不是?」

  「少主命中的羈絆。」
  「命中的羈絆?」
  「惡鬼族百年只出少主這麼一個,但是羈絆卻太深。」
  「繼續說下去。」
  「惡鬼族嗜血,少主卻是唯一特例。這不是奇蹟,而是少主擁有令人稱羨之能力,在十六歲那年。」
  「令人稱羨?」
  「是嗎?」

  「不過…我不告訴你!」
  少年笑得煞是開心。
  「你尋我開心?」眉更緊。
  「尋你開心?」
  少年愣了一下。
  又笑了。
  「也許是吧。」
  黑髮飄揚,似重重帳幕隱藏心事。

  雨飄起,又落下。
  打落一地真心,澆熄如火熱情。
  少年踏雨而來。
  灰濛濛地,教人看不清臉上表情。
  花床仍在。
  「你淋濕了。」
  男子皺眉。
  「抱我。」
  站在床畔,少年面無表情地說。
  男子不動。
  沉默。
  「呵呵…」
  少年笑了。輕輕柔柔的。
  「好吧,那就條件交換好了。」
  撥了撥遭雨水打濕的髮。
  「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眉眼帶笑,看不出真心與否。
  千少一依舊沉默。
  少年坐在床畔。
  「她為何是紅色的,你知道嗎?」
  「傳說中,玫瑰是被血染紅的;而那血,是寂寞的顏色。」
  「她為何有刺,你知道嗎?」
  「因為她高估自己,以為可以獨自生存。」
  少年自問自答,眼中也漸漸染滿玫瑰的紅。
  或,那是血?
  男子放下手中煙管。

  「書中,有你所要。」
  髮仍舊是濕的。
  「你確定?」
  玫瑰的香味。
  「呵呵…你真溫柔。」
  少年輕笑。
  「但是,太過溫柔會害了自己。」
  輕輕吻著男子的唇。
  「喂,你喜不喜歡我?」
  「這是條件?」
  「如果我說是呢?」
  慾望又起。
  男子沒有回答。
  雨仍在下。

  「少主,時間快到了。」
  長老垂首道。
  「我知道。」

  「痛…」
  少年跪下身。
  焚骨蝕心的痛楚。
  封印的咒文。
  「誰…來。」

  「你下定決心了嗎?」
  玫瑰開在夏季,也凋在夏季。
  千少一沉默不語。
  「千少一,她叫什麼名字?」
  滿園玫瑰,展現最後芳華。
  「夢雨涵。」千少一輕輕地說。
  相同的紅色,兩個人站在一起是意外地相配。
  只是個愛慕者。
  「你的玫瑰,只屬於你的。」
  像是反駁男子的答案,少年說。
  「她在哪裡?」

  「第一次在夜晚看玫瑰。」
  除去了熱情,看起來似乎是…聖潔?
  「呵呵…虛假。」
  根本扯不上關係的,和那兩個字。
  少年回身。
  「你在猶豫了,千少一。」

  「啊、啊——」
  又是焚骨蝕心的痛楚。
  「少主!」
  「我沒事、走開!」
  「少主!」
  「走開啊!」
  血紅色的封印,代表此生再也無法逃離。

  「決定了嗎?」
  從花萼處摘起一朵玫瑰。
  千少一皺眉。
  「你想如何做?」
  「除去阻礙?或是,成為罪人?」
  將她丟向花床。
  「把心分為兩半,誰都不會幸福。」

  滂沱大雨。
  花床沒有出現。
  一隻傘遞出。
  「謝謝你。但,不必了,我喜歡淋雨。」
  紅衣智者。
  「我知道這一切事情都是你導演的,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回身。
  少年笑著。輕輕柔柔地笑著。
  「你知道淋雨的滋味嗎?紅雲驕子兩卷書;或是,太虛智者算萬年。」
  一朵,兩朵,三朵。
  一瓣,兩瓣,三瓣。
  玫瑰園的夏季也漸漸終了。
  「孤獨,寂寞,悲傷。你覺得雨中的人也是嗎?」
  對了,那是空茫。
  不知何時開始,少年的笑中多了空茫。
  「也許…我是做錯了。」
  智者有些懊惱。
  「你錯了嗎?」
  少年仰頭。
  那…是淚嗎?
  不,不是。
  那是雨。
  「你離開吧!他快來了。」
  「惡鬼族的人口,並不多的。」
  少年又笑了。
  「快離開吧。」

  「這是我親手造成的。」
  「要結束,也得由我。」
  「下輩子,別找錯主人了!」
  花瓣飄下,是白色的。

  「千少一,你晚了。」
  姿態一樣完美。
  「雨停了,真可惜。」
  男子的髮有點亂了,是風吹的罷!
  「你看過雨中玫瑰的姿態嗎?」少年問。
  「你淋雨了?」
  千少一皺眉。
  「抱我。」
  沉默。
  「這是最後一次了。」

  赤裸的身軀交纏。
  「如果有一天我會殺你…」
  「我不還手。」
  鮮紅玫瑰一地。
  黑髮也交纏。
  「那你死了之後呢?會恨我嗎?」
  少年笑了。輕輕柔柔地笑著。
  「把我葬在玫瑰園吧!」
  「別讓我成為惡鬼。」

  「你是來斬草除根的嗎?」
  即將謝幕。
  「是。」
  「那…這裡。」
  少年指著自己的心窩。
  「索命玫瑰只要深九吋,你的阻礙就沒了。」

  「這世上,我只信過一人。」
  「喔?是誰?」挑眉。
  男子好奇問。
  「你。」

  「喂,你喜不喜歡我?」
  撐著赤裸上身,少年問。
  「這是條件?」
  「對。」
  「不喜歡。」男子揚唇。
  「那…你愛不愛我?」
  「這也是條件?」
  「不是。」
  「不愛。」

  最後的眼神,看得千少一心驚。
  不是怨恨,不是自憐。
  是寂寞。
  原來…他才是那朵寂寞染成的玫瑰。

  「我只信你。」
  少年臉上是難得的燦爛笑靨。

  「花季過了。」
  滿園凋零玫瑰。

  「屬於你的那朵玫瑰,她到底在哪裡?」
  少年問。
  男子沉默不語。
  吐出煙。
  「你找不到?」

  「我得到了你一半的心,但是我不幸福。」
  「不過…我很快樂。」
  少年笑著。

  「你不愛我,你也不喜歡我。」
  少年數著花瓣。
  「呵呵…你在騙你自己。」

  落葉飄。
  又是一個季節。





 

崎人 20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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