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軒

　　玫瑰醒了。
　　帶著空白的過去。
　　「你是誰？」
　　花床中的男子側躺，半瞇著眼。
　　手持煙管，一口又一口吸著花煙。
　　身材不算高大，卻恰恰有了男人少見的修長及堅實。
　　「千少一，一個深愛玫瑰的人。」
　　射出一枝玫瑰，就插在他腳前的土地上。
　　「那我是誰？」
　　在見到玫瑰時，胸口有著痛楚。
　　「一朵我最珍愛的玫瑰。」

　　面頰如白瓷雕塑，雙唇豔紅更甚玫瑰。
　　黑髮飄揚空中，挺立的姿態比玫瑰更完美。

　　「這是哪裡？」
　　枯黃花枝倒落一地，飛飄的落葉層層覆蓋曾有的如火熱情。
　　「玫瑰園。」
　　吐出一口花煙。
　　「玫瑰園？」
　　夏季剛過。
　　「花季未到。」花床中，千少一苦笑。
　　「我期待。」
　　腦中勾勒一幅綺麗景象。
　　「很美嗎？」
　　忍不住又問了。
　　「比起你？」
　　白瓷般的面龐，豔紅朱唇更勝玫瑰。
　　少年笑了。
　　「若也能在此地終了的話……」

　　少年倒入火紅花海。
　　一片寂靜。

　　少年坐在床畔。
　　眉眼低斂。
　　「爲什麽收留我？」
　　風聲很大，說話聲卻很清楚。
　　「因爲你是我最珍愛的玫瑰。」
　　花煙像是有生命般的，盤桓飛旋不肯離去。
　　「爲什麽睡臥花床？」
　　「爲了等待。」
　　眼是半閉的。
　　「等待？」
　　腦子輕飄飄的，意識幾要飛離。
　　「等待屬於我的玫瑰。」
　　是誰？
　　沒有問出口。

　　『爲何愛玫瑰？』
　　『愛她的溫柔，愛她的善良，愛她的多變，愛她一切的一切。』
　　『是嗎？』
　　『我走了。』

　　「沒有不凋的玫瑰嗎？」
　　私心以爲，只要玫瑰不凋，於是他的視線便永遠都在。
　　「有。」
　　白玉玫瑰。
　　「她是唯一不凋的嗎？」
　　唯一？
　　「只要千少一存在，她就是唯一不凋的玫瑰。」
　　是自信，也是承諾。
　　「是嗎？」
　　落葉飄過眼前，帶走一點點心痛。

　　『雨後的路總是特別難走。一不小心，腳印便留下了。』少年忽然道。

　　「這又是哪裡？」
　　一片焦褐土地，卻……似曾相識。
　　「曾經，某個部族住過。」
　　千少一閉起了眼。
　　少年蹲下身。
　　「痛……」
　　焚骨蝕心的痛楚。
　　「怎麽了？」
　　心慌。
　　「我沒……事。你沒瞧見嗎？白玫瑰，哀悼用的白……玫瑰。」
　　就這麽倒在眼前。

　　『抱我。』
　　面無表情，少年輕輕的說。
　　髮是濕的。

　　「下雨了。」
　　少年赤足步下床。
　　「會淋濕的。」
　　千少一皺眉。
　　「無妨。我喜歡淋雨。」
　　雨水打濕一身衣物，以及一頭如瀑黑髮。
　　「欸千少一，你知道淋雨是什麽滋味嗎？」
　　只是吸著花煙。
　　眼神不曾轉移。
　　「孤獨，寂寞，悲傷。你覺得雨中的人也是嗎？」
　　玫瑰笑著。輕輕柔柔地笑著。

　　少年的眼中只有寂寞。
　　當真……無恨嗎？
　　『把我葬在玫瑰園吧！』
　　『別讓我成爲惡鬼。』

　　「爲什麽跟我……？」少年問。
　　「你說呢？」緩慢的腔調。花床中的男子吸著花煙反問。
　　「失去了記憶，我什麽都不是。」腦海中殘餘的記憶是滿眼的深紅玫瑰。
　　那是在玫瑰園嗎？
　　「對我而言，你只有一個意義。」緩緩睜開眼。
　　「我還能有什麽意義？」
　　花床上的玫瑰鮮豔如昔。
　　……如昔？
　　花瓣飄落，在接觸地面的瞬間轉爲塵土。
　　「你比玫瑰更令人珍愛。」遞出火紅玫瑰。
　　「是嗎？」沒有接下花。

　　『喂，你喜不喜歡我？』
　　『不喜歡。』男子揚唇。
　　『那……你愛不愛我？』
　　『不愛。』
　　男子沈了眸。

　　「千少一，我真的沒有名字嗎？」
　　赤裸著上身，少年問。
　　「你想叫什麽名字？」千少一笑問。
　　沈思。
　　「叫我玫瑰吧！」

　　『你不是叫我玫瑰的嗎？』

　　眉眼帶笑，看不出戲謔與否。
　　「玫瑰……」
　　千少一失神低喚。
　　「千少一，你得記住：我只屬於你。」
　　少年笑著。輕輕柔柔地笑著。

　　『屬於你的那朵玫瑰，她到底在哪裡？』
　　沈默。
　　『你找不到？』

　　「欸千少一，你有愛人嗎？」
　　搶走煙管。
　　「爲什麽這麽問？」皺眉。
　　把玩著。
　　「樣子像。」
　　總是透過自己看著遠方。
　　「愛慕的人。」
　　那相似的紅啊，真的很相配。
　　所以只是個愛慕者。

　　『千少一……』嬌柔的聲音，慈悲的白髮紅顔。
　　『我只是愛慕者之一而已，夢雨涵。妳理所當然有妳的選擇。』
　　『不必心疼，不必愧疚。千少一受之如飴。』
　　笑。
　　苦澀化爲養分，滋養玫瑰。

　　「命星仍是曖昧不明呢，千少一。」紅衣智者仰望星空。
　　「是嗎？」吸著花煙。
　　半閉著眼。
　　「看來是濃霧未消了。」
　　該如何做？
　　「千少一，是你嗎？」
　　「我先離去好了。」紅衣智者離去。
　　「雨涵。」輕喚著愛慕的人。
　　「又在吸花煙了。」秀眉微皺。
　　「這是九九九生命的源頭啊！」笑答。
　　「是夢雨涵對不起你……」白髮紅顔低首。
　　「怎麽也染上紅雲的惡習了呢？」
　　戲謔。
　　「今日怎麽了？」
　　「因爲紅雲說自從霧掩命星後，你似乎就很少聯絡了，所以是來關心的。」答說。
　　「喔……沒事的。」
　　睫下眼神黯了黯。
　　「是嗎？那就好。」舒了一口氣。
　　「雨涵。」又是輕喚。
　　「怎麽了嗎？」
　　「……妳幸福嗎？」
　　有點茫然。
　　「嗯。」看著不遠處相似的紅色身影，她答著。
　　「那……很好。」
　　玫瑰也幸福嗎？

　　『我得到了你一半的心，但是我不幸福。』
　　『不過……我很快樂。』
　　少年笑著。

　　一滴淚滑下頰畔。
　　「你們現在，是在哪兒呢？」
　　「是在地獄受刀山油鍋之刑？還是在枉死城中等替死鬼？」
　　「怨我嗎？」
　　「這也當然。」
　　少年笑了。輕輕柔柔地笑著。
　　「不過我也不久了。」
　　無緣再見那滿園深紅的景象了。

　　『今天……不叫你抱了。』
　　『花很脆弱，人也是。』

　　男子今天稀奇的，沒有出現。
　　「妳就是夢雨涵？」
　　沒有回身，少年說。
　　「是。」
　　看似嬌柔，卻是堅毅。
　　「哈，不必防我。我根本不懂武。」
　　少年回身輕輕笑著。
　　「我知道妳的來意。但，再多給我一些時日吧！最少，要把他的影子烙印在我心底。」
　　少年是這麽說的。

　　『你不愛我，你也不喜歡我。』
　　少年數著花瓣。
　　『呵呵……你在騙你自己。』

　　「紅雲，我們真對了嗎？」
　　「我不知道。」
　　仍是懊惱。

　　『把心分成兩半，誰都不會幸福。』

　　「落葉……」
　　少年坐在床畔。
　　「千少一，那是什麽？」
　　黃色花朵孤枝迎風搖曳。
　　「菊花，死亡的花朵。」
　　死亡，近在咫尺的字眼。
　　「那黃色，是死亡的顔色囉？」
　　千少一不語。

　　『你能給我你的心嗎？』
　　少年問。
　　『你不能。』
　　少年笑了。輕輕柔柔地笑著。

　　「告訴我，你愛我。」
　　「我不愛你。」
　　「爲什麽？」
　　「因爲我不是那個人。」

　　『她爲何是紅色的，你知道嗎？』
　　『傳說中，玫瑰是被血染紅的；而那血，是寂寞的顔色。』
　　『她爲何有刺，你知道嗎？』
　　『因爲她高估自己，以爲可以獨自生存。』
　　少年自問自答，眼中也漸漸染滿玫瑰的紅。
　　或，那是血？

　　一枝紅色的玫瑰插在心窩，不偏不倚正抵著心臟。花刺撕裂皮肉的痛楚傳遍全身，腦子卻是如浸冰水般地清楚。
　　「你……這麽對我？」
　　「你命該如此。」一貫的緩慢腔調，字字卻有如利刃。
　　「所以……這是我的下場？」再沒了力氣，雙膝跪落地面。
　　沒有風，所以無法聽不清楚花床中男人的話語。
　　「從頭至尾，只有夢雨涵是我的至愛。」
　　少年笑了。
　　眼卻是閉的。

　　玫瑰凋盡。

　　秋風未起，落葉先行。
　　這是……屬於黃色花朵的季節。






崎人 20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