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凱爾,你身為最高司令官,卻私自放走罪犯千颯,認不認罪?」
  審判庭裡一片安靜。
  這個事件的主角伊甸裡沒有人不認識:米凱爾,伊甸最高司令官;千颯,伊甸中唯一的變異種。

  「我認罪。」
  米凱爾的眼中沒有一絲猶豫,趨向中性,有些溫溫的聲音毫不遲疑地說出答案。
  旁聽的人開始喧鬧。
  米凱爾蠻不在乎的態度對眾人而言就像是背叛,是絕對不可饒恕的。
  「怎麼會這樣…」小綾和宮城也在場,他們是為了幫影艷千颯盡義務而來的。
  「現在宣佈罪名。」
  說話的人不是拉斐爾。因為身為米凱爾的輔助官,所以他今天是以證人的身份出現的。
  「米凱爾即日起拔除職位,並流放伊甸,終生不得歸來。」
  喧鬧聲安靜下來了,眾人眼神又一致望向了米凱爾。
  也許他是難過的,可是米凱爾只是微微低下頭,閉起了眼睛。
  加百列和鄔黎葉也出席了,然而表情卻不盡相同。
  加百列臉上寫滿了傷心難過。她知道有某些日子是再也回不來了;而現在,卻更有某些她所視若珍寶的幸福正在悄悄改變。
  露西弗,如果是妳,妳會怎麼做?
  鄔黎葉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他將眼神看向了拉斐爾。
  他現在突然有了唱歌的心情。
  因為他想起了還在地球時,亨利寫給瑪莉的那首歌。
  他想,拉斐爾大概會喜歡上那首歌吧!
  米凱爾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押解官帶離了審判庭,而眾人也開始鳥獸散。
  「等…」小綾站起來想說些什麼,卻馬上就被宮城攔了下來。
  「小綾!」
  現在說什麼都沒有辦法改變事實,況且,米凱爾已經認罪了。
  就像是潑出去的水一樣,收不回來了。
  沒有人注意到拉斐爾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離開的。
  
  隔天,米凱爾失蹤了。
  這不是值得驚訝的事,因為他本來就是該失蹤的人;可是,米凱爾是在被押解的途中消失的。
  這在伊甸中又是掀起了一陣濤天巨浪,不過,也沉寂得很快。
  因為,不再是最高司令的米凱爾,對眾人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 * *
  拉斐爾面無表情地踏進了米凱爾曾經住過的房子裡。
  穿過熟悉的庭園,走進大門,拉開米凱爾曾經住過的房間。
  無論是誰都會覺得拉斐爾的行為很平常。
  因為畢竟他和米凱爾曾經是摯友。
  「我沒想到大家把你的事情忘得那麼快。」
  「不過這的確是省了我許多麻煩。」反手帶上門,拉斐爾說道。
  面向窗子的人影轉了過來,卻是傳說失蹤的米凱爾。
  「我也沒想到劫走我的人會是你,還讓我住回了這裡。」
  要比膽子,絕對不會有人比拉斐爾更大的。
  米凱爾承認,在醒來時見到拉斐爾的那個瞬間,他的確是有想哭的衝動。
  笑了一笑,拉斐爾沒有回答。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種事。不過換個角度看,也許他早在心中下定決心,絕對不要像露西弗一樣半途而廢。
  「我今天會在這裡過夜。」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為自己倒了杯酒,拉斐爾說道。
  從那天之後,拉斐爾在這棟大宅裡過夜的次數反而變多了,然而兩人卻仍然維持著與從前一樣的相處模式。
  「…你要和我一起睡嗎?」米凱爾問得很冷淡。
  只有他自己心底知道,他是懷抱著期望的。
  可是他也知道,拉斐爾是一定會拒絕的。
  因為他寧願在最近的地方看著自己,也不願擁有和影艷一樣的勇氣。
  彷彿是嘲笑著米凱爾的天真,拉斐爾說道:「我睡客房。」
  「喔。」應了一聲,算是當作有聽到拉斐爾的回答了。
  米凱爾沉默了。
  他開始覺得自己有些悲慘。
  他不會想念從前的日子的,可是他開始有些懷念那些日子。
  他寧可在異地用雙眼看著從前,看著自己消逝;而不是停留在原地,幻想著他觸摸不到的未來。
  他能在這裡過多久?他的日子還有多久?
  而拉斐爾只是靜靜喝著自己的酒。
  他無法對米凱爾現在的處境說上任何一句話,因為他本無意讓事情釀至今日地步。  彷彿錯覺似的,庭園裡傳來了悠揚的歌聲,那是兩人所沒有聽過的曲子。
  「是鄔黎葉!」米凱爾很驚訝地看著庭園中那個展開翅膀唱歌的天使。
  他想不到有人和拉斐爾同樣心思,會來到這座莊園。
  至於拉斐爾,則是面色不改地放下手中酒杯,走到了窗戶邊。
  「我下去應付他,你小心別被他發現了。」
  他早知道鄔黎葉會發現這件事情,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
  應該說那是身為音樂家的敏銳直覺嗎?
  真讓人不快。
  米凱爾看著拉斐爾離去,關上門。
  然後他隔了些距離看向窗外的庭園。拉斐爾和鄔黎葉碰了面,談話著,然後一起離開。
  米凱爾知道今天晚上拉斐爾要食言了。
  可是他不在乎。
  因為這樣,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啊,醒了。」
  紅茶的香味撲鼻而來,來源正是坐在一旁沙發上悠哉喝茶的鄔黎葉。
  管家與僕人們在一旁待命,全都是米凱爾沒見過的人。
  「鄔…鄔黎葉?」驚坐起身,米凱爾叫了好大一聲。
  優雅地笑了笑,鄔黎葉示意要一旁的僕人們上前去服侍他。
  「怎…怎麼回事啊……」
  乖乖地讓僕人們為他忙碌,這是由於米凱爾本身也是貴族的緣故。
  「拉斐爾太天真了,他以為我會這麼簡單就相信他嗎。」
  將已喝乾的茶杯放上桌面,鄔黎葉壞心眼地笑著說。
  「真可憐,一個人在這種地方。」
  鄔黎葉同情的表情和語氣在米凱爾看來,卻有更多的嘲笑。
  「你是來嘲笑我的嗎?」冷起表情,米凱爾挺著自己的背脊問道。
  噗嗤笑了一聲,鄔黎葉愉快道:「當然不是。」
  真可愛,像小孩一樣。
  乾脆地站起身,鄔黎葉開始端詳起米凱爾。
  「想不想知道,如果你不見了,拉斐爾會有多緊張?」
  他也很想知道。
  好吧,他承認,其實他很壞。
  米凱爾的眼神充滿戒備,卻明顯有了心動。
  「你到底想幹嘛?」看著鄔黎葉,米凱爾又問了一次問題。
  不能怪他,誰叫他本來就不是很喜歡鄔黎葉。
  頂著音樂家頭銜到處騙人,太虛偽了。
  「幹嘛戒心這麼重?我又不會吃了你。」攤了攤手,鄔黎葉笑道。
  米凱爾跟千颯好像,真好玩。
  「我只是想欺負一下拉斐爾。」
  「怎麼樣,要不要跟我聯手?」
  鄔黎葉的提議讓米凱爾很心動。
  他也很想欺負拉斐爾,誰教他喜歡欺負自己。
  「好,我跟你合作。」
  米凱爾答應得很乾脆,就像從來都沒有考慮過一樣。
  
   然後,米凱爾再次失蹤。
  這次,沒有人知曉。
  
   翠綠色的眼珠盈滿了忿怒,似乎就要爆發。
  空蕩蕩的房間,彷彿從來沒有人住過似的。
  拉斐爾第一個就想到了鄔黎葉。
  只有他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
  對、無聊,簡直是無聊至極。
  
  「啊,你來的時間比我想像中的早。」
  拉斐爾是隔了幾天之後才去找鄔黎葉的。  
  因為他不想讓鄔黎葉看見他的失態,米凱爾也是。
  不過鄔黎葉的態度著實有點惹怒他了。微微瞇起眼睛,拉斐爾倒是不發一語地坐在沙發上。
  「你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關心米凱爾啊?」
  鄔黎葉本來就坐在了沙發上,所以他只是要僕人為拉斐爾倒了杯茶。
  「從前是千颯,現在是米凱爾,你的閒情逸緻倒是挺多的。」
  拉斐爾一點也不擔心米凱爾所會受到的待遇,鄔黎葉不是那麼低級的人。
  然而他更討厭有人能撩撥他的情緒,甚至是試圖。
  在少了露西弗的現在,卻多了鄔黎葉和米凱爾。
  「沒有表演的時候,我一向都很閒。」聳了聳肩,攤了攤手,鄔黎葉很誠實的說。  交疊起自己的雙腿,拉斐爾終於端起了桌上的茶。
  他在等鄔黎葉主動交出米凱爾,又或者、米凱爾主動走出來也屬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
  兩人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茶。
  鄔黎葉在心裡偷笑。
  明明就是心底很緊張,卻又要故意裝作一副漠不在乎的樣子,真是辛苦啊。
  伸手召了管家過來,鄔黎葉故意用拉斐爾聽得到的聲音問:「客人醒了嗎?」
  「啟稟主人,還沒醒。」管家很聰明,也是用差不多的音量回答。
  「噢。」瞄了一眼拉斐爾,鄔黎葉頓了頓。
  「那這樣好了,你帶這位客人上去吧。」
  聽說現在拉斐爾繼任成了最高司令官,他還是不要太過份的好。
  
   跟著管家進了二樓的某個房間,拉斐爾就看見了攤開翅膀趴躺在床上的米凱爾。
  管家一聲不響地走出去了。
  拉斐爾走近了大床,「起來,我們回去了。」
  攤開的翅膀微微抖了抖,米凱爾抬起頭。
  瞇著的眼睛似乎根本就沒張開過,米凱爾看了老半天、還是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是我,拉斐爾。」
  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拉斐爾卻更覺得不悅。
  怎麼會睡成這樣?
  「拉斐爾……我們來做愛…」
  翅膀又是抖了一下,米凱爾連身體都是不自覺的跟著抖了一下。
  「不行,那是死罪。」見怪不怪似的,拉斐爾毫不遲疑的拒絕。
  努力想要叫醒米凱爾的他,順手拉開了他身上的薄被。
  「沒關係,不要插入就好了…」
  突來的涼意讓米凱爾縮了起來,翅膀也不自覺地覆蓋在身上。
  「米凱爾,同性戀也是死罪。」
  這算是引誘嗎?
  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技巧…
  「沒關係,沒有人知道就沒事了…」
  拉斐爾不說話了。他開始想米凱爾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他討厭這種低級的玩笑。
  「米凱爾,我要回去了。」
  拉斐爾在瞬間覺得自己沒了耐性。
  他不可能做出任何可能危害到自己目前生活的行為。任何一絲可能都沒有。
  「我不要回去。」把自己的頭悶在枕頭裡,米凱爾說道。
  隔了很久以後,米凱爾知道拉斐爾已經一聲不響的離開了。
  也許他是很生氣的離開。
  可是他也在生氣。因為拉斐爾沒有發現,他的發情期到了。
  昨天晚上在這張床上輾轉難眠許久,他才意識到這個事實。
  苦悶的情緒在鼓譟著,不受控制而伸出的翅膀在顫抖著。
  他在期待誰的懷抱。
  他想要有誰能夠讓他哭泣。
  「露兒…」
  米凱爾近乎夢囈的呼喚那個他視之為唯一存在的女性──露西弗,他唯一的妹妹。   
  然後,米凱爾撿起一片掉落的羽毛藏起來。
  因為那片羽毛上有著黑色淡淡的斑點。
  他知道,那是黑色素癌,目前威脅伊甸最甚的疾病。
  * * *
  當拉斐爾再度接到通知時,米凱爾的人已經在醫護中心了。
  當他趕到時,米凱爾正在做檢驗,而醫護人員正試圖向他解釋接下來的療程。
  「我們接到舉報,而後也證實米凱爾的確是受到了黑色素癌的侵蝕。最高院緊急下令,暫時撤銷了他的流放令。」
  「現在,我們需要拉斐爾先生您的同意,讓米凱爾能夠以自身意志做出任何決定,因為按律,代理親人無權干涉。」
  拉斐爾焦急的情緒在醫護人員機械式的回答中冷卻。
  「我要先見米凱爾。」
  他當然知道醫療中心在打什麼主意。
  他們想藉由米凱爾的罪犯身份來脅迫他同意活體實驗。
  當然這必須要米凱爾同意。但是不論米凱爾同意與否,他都必須要先見他一面。
  「你來得太慢了!」生氣的瞪向拉斐爾,米凱爾說道。
  就像往常一樣,米凱爾總是向拉斐爾撒嬌抱怨。
  唯一不同的是,米凱爾的翅膀上分布著淡淡的黑色斑點,就像魔法一樣。
  拉斐爾開始覺得害怕。
  「…路上耽擱了。」拉斐爾想像平常一樣笑,可是他笑不出來。
  米凱爾真的會死?
  拉斐爾有些發怔,而米凱爾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知道露兒也得到黑色素癌這件事嗎?」
  米凱爾主動開了話題。
  他知道露西弗和拉斐爾兩人有莫名的敵對意識,所以或許露西弗會對拉斐爾說出這件事。
  而他,是在屍體上發現的。
  「我知道。」
  拉斐爾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露西弗來到宅邸的那天夜晚。
  那大概是他有生以來最憤怒的一次。
  「露兒死前也得到黑色素癌;而我,或許是最後一個。」
  米凱爾的表情很認真,甚至讓拉斐爾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
  米凱爾應該只是個任性的小鬼,一個只會撒嬌的成年人而已。
  「他們對你說過活體實驗的事情了?」
  這是怎麼回事?疾病的威脅讓他們連最基本的人權都忘了要尊重嗎?
  「嗯。」
  米凱爾點了頭後又繼續說道:「我答應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拉斐爾難得的、狠狠地皺起了自己的眉。
  就像是露西弗的死他永遠看不出米凱爾有什麼想法一樣,他現在還是搞不懂米凱爾在想什麼。
  「所以你答應了?」
  他只覺得憤怒。
  米凱爾蠻不在乎的態度讓他非常憤怒。
  非常非常。
  可是他最憤怒的,是自己改變不了米凱爾的決定這件事。
  
   一個月後,在米凱爾與拉斐爾的同意下,醫護中心開始了一連串以米凱爾為主的活體實驗。
  而身為最高司令官的拉斐爾儘管再也沒有去探望過米凱爾,卻可以陸陸續續的接到來自醫護中心的報告。
  內容不外乎是活體目前的狀況,實驗的進度等。
  一個月後,拉斐爾與加百列離婚。加百列再度成為紳士貴族追逐的目標。
  三個月後,米凱爾因身體狀況極差而不再適合當活體;基於人道立場,最高院同時確定撤銷他的流放令,允許他在伊甸等待死亡。
  兩個月後,再有一批新人自軍官學校畢業,而同時拉斐爾辭去最高司令官一職。
  黑色素癌的研究還是持續。
  
  然而多年以後,伊甸開始有了變化。
  出生的嬰兒不再只是金髮金眼白翼;相反地,像千颯一樣的黑髮黑眼黑翼的天使越來越多,慢慢的擁有了決定性的數量。
  而對於黑色素癌,他們擁有抗體。
  於是伊甸的人們開始慢慢相信,原來黑天使才是真正的天使。
  
  
  
  
  
  
  崎人 2004.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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