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軒

　　「趙將軍，你有信仰嗎？」這是月餘來，馬超第一次主動與人攀談。 　　
　　愣了愣，顯然趙雲是沒料到馬超會注意到旁邊經過的自己。
 　　停下腳步，趙雲卻是毫不遲疑地開口道：「我以主公的大志為信仰。」
 　　就像當年他的棄文從武一般堅決，趙雲說出他在博望坡由公孫瓚麾下轉投劉備軍陣營時一樣的話。
 　　他從來都不曾改變。
 　　在話出口的那一瞬間，趙雲確信他是看見了馬超眼中那轉瞬即逝的落寞。
 　　馬超加入我軍陣營的原因他已有耳聞，卻未知可信度如何？
 　　如今看來…似乎是真了。
 　　「是嗎？」依舊是背著手，馬超調回了自己在趙雲身上的視線，又是望回了那混著黃沙的天空。
 　　「趙將軍，軍師請您過去一趟。」一名傳令兵來到兩人跟前，馬超卻似是毫無所覺，一點反應也沒有。
 　　「回報軍師，我馬上到。」嘴上這麼說著，然而趙雲腳下卻是未移動分毫。
 　　兩人之間再無言語，只是各自沉默佇立。
 　　半晌，趙雲終是轉身離去。然而離去前，他卻看見馬超身上銀鎧所反射的光，似乎不再那麼樣的刺目了。

　　「子龍將軍，有事煩心？」帶著笑，諸葛亮喝了口親親娘子為自己泡的茶。
 　　「…不，沒事。」本想說出馬超之事，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
 　　甩開心中思緒，趙雲笑問道：「軍師何事找我？」
 　　「想與將軍討論赤壁之形勢。」攤開桌上地形圖，諸葛亮笑答。
 　　「赤壁？」落了坐，趙雲已是換上了嚴肅的面容。
　　待兩人討論完，方已是戌時。
 　　離開諸葛亮營帳，滿腦子赤壁的趙雲倒也忘了馬超這回事兒。
 　　直至回到自己的營帳，趙雲方才想起了什麼似的啊了一聲。
 　　總不會…就這麼站了兩三個時辰吧？
 　　念頭轉了轉，總覺得怪；最後，趙雲終是合上了衣，踏出自己的營帳。
 　　走到了下午兩人談話的地方，趙雲卻是驚訝發現，馬超當真是一步也未曾移動。
 　　照明用的火光閃動，映在馬超的銀鎧上，竟是朦朦朧朧的，連人都顯得不甚真切了。
 　　正思考著怎麼開口，卻是馬超回過身來，稀奇地笑了笑。「趙將軍，夜深了，是該入寢了。」
 　　未及趙雲回話，馬超已是跨步離去。
 　　又是愣了愣。
 　　趙雲可沒想到，來叫人的他竟是讓被叫的人給留在了原地。
 　　這……罷了，也許馬超在這段時間內是想通了些什麼吧！
 　　搔了搔頭，趙雲是又轉身走回了自己的營帳。
　　「此次我與吳軍聯手，雖非萬不得已，實也是出於無奈，且望眾位將軍能諒解。」滿臉歉色，諸葛亮在軍事會議上劈頭第一句便是道歉。
 　　「軍師何必如此！如今我軍正在休養生息，聯軍追擊曹魏也未必是不可行啊！」首先回話的便是關羽。
 　　向來被人指稱為是深明大義，因而關羽穩若盤石的聲音一出，頓時是如定心丸一般，引得眾人安慰的聲音是此起彼落了起來。
 　　反觀平日最是善解人意的趙雲此際卻是默不作聲，只是以微笑環視了四周眾人。
 　　不期然，視線又是落在馬超身上，卻是見他依舊凝著雙目，彷彿萬事不動心。
 　　笑了笑、制止了眾人的善意，諸葛亮在轉頭請示過劉備後便是接著說道：「此次合作由我親自帶兵出陣。除了可擊潰曹魏的自信外，更可藉機一窺東吳國勢，以備將來大業。」
 　　「此行老夫屬意趙雲、馬超二位將軍，不知二位將軍可願隨老夫一同前往？」
　　營帳內一陣低呼，眾人俱是訝然。
 　　鎧甲片鱗撞擊聲響起，壓過了眾人的喧嘩，而馬超、趙雲二人竟是不約而同地抱拳齊揚聲道：「臣領命！」
 　　全場頓時靜默，縱使有再大疑問，此時也是作聲不得了。
 　　「那就有勞二位將軍了。明日，我們即便啟程。」羽善一揮，諸葛亮已是站起身。
 　　趕路似的與劉備一同離開了營帳，有疑問的將軍們又是未能來得及攔住了諸葛亮。
 　　彷彿是看不見眾人眼中對自己的疑問，馬超一人是毅然決然地踏出了營帳。
　　正欲跟進馬超的步伐，身後卻是傳來一股拉力，令趙雲不得不停下腳步。
 　　一回頭，赫然就是張飛的一張大鬍子臉出現。
 　　「子龍，你說軍師放著些漢人不用，作什麼用西涼兵去？」
 　　張飛這人說話向來是心直口快、口無遮攔，這會兒、是連漢人西涼的詞兒也給用上了。
 　　「趙將軍，你說軍師這是什麼意思？」跟著張飛，向來就是急功者的廖化也是問出了聲。
　　「這…子龍愚魯，或許是軍師別有用心吧！」搖搖手將問題丟還給眾人，趙雲是笑得無辜。
 　　「再說，馬將軍已入我營，該是自己人了，實也無你我之分不是？」為馬超辯解起身分之問，趙雲臉上的無辜笑容似乎又多了那麼一點點的不同。
　　「那好，俺自己去問軍師！」絲毫不理會趙雲的回答，張飛是帷幕一揭、腳步一跨就往諸葛亮營帳的方向走去。
 　　「我們也去！」衝著張飛帶頭，一些軍階較小的將軍也是起鬨著跟了上去。
 　　「張…」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趙雲又是愣住。
 　　怎麼…與馬超有關之事盡是讓自己驚訝？
 　　搖了搖頭，趙雲是笑了笑也準備離開營帳。
 　　「趙、趙將軍，不用阻止他們嗎？」一名還有理性的小將軍尚在原地，見趙雲似乎無心阻止，忍不住是出聲問。
 　　「不用了，軍師與主公會有辦法應付的。你也歇了去吧！」笑著不當一回事，趙雲在折騰了這麼一下後，終於是踏離了營帳。
　　正如趙雲所預料的，在劉備的誠摯眼光及諸葛亮的流利口才說服下，張飛等一干人等甚至撐不到一個時辰就宣告投降，乖乖地退出諸葛亮的營帳。
 　　而次日，馬超與趙雲遵照軍師諸葛亮的指示，各自領了小兵二十人作為調度用。
 　　而為免魏軍埋伏偷襲，諸葛亮決定於寅時整出發。
 　　四日後，諸葛亮有書，信中言已於兩日前平安到達東吳國，並於十日後，與魏軍一決赤壁。
 　　＊ ＊ ＊
 　　方到達吳國，除了代表性的晉見吳國掌權者——孫權外，諸葛亮便是馬不停蹄地與吳國軍師——周瑜商討起赤壁之戰的戰略。
 　　儘管兩國軍師在言語上是互相試探，甚至是以針鋒相對的時間居多，然而在戰術運用上，卻是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整整一天一夜，兩國軍師在隔日下午終是談出了結果，並決議各自分配軍務。
　　
 　　「我已與吳國軍師協議完成，數日後一戰，主火攻。」房中，諸葛亮與馬超、趙雲三人正對著桌上的長江地形圖展開了小型的軍事會議。
　　「魏軍想南攻，必是順長江而下，則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北方乃車馬之地，船行顛簸之餘，曹操必會想法子使之穩固。」以手在長江上指出某一點，正是諸葛亮與周瑜齊推論魏軍可能停留之地。
 　　「我已看過星象，數日後必吹東南風，佐以火計，必可使曹魏潰不成軍！」放下了手，諸葛亮自信的語氣幾乎是要讓人以為，數日後一戰、勝利已是在指掌之間。
　　「決戰當日，我將祈禱東南風的發生。子龍將軍，請你務必全力守住祭壇。」目光指向趙雲，後者是微笑一抱拳。
 　　「臣當不辱使命。」
 　　笑著點了點頭，諸葛亮是轉頭望向馬超。「孟起將軍，請你擔任救援之職。必要時，則可隨吳大軍攻入曹軍本陣。」
 　　諸葛亮臉上的笑容不變，然而馬超及趙雲卻已是愣住。
 　　「孟起將軍，請你務必全身而返。回程時，孔明尚得仰賴將軍護航。」朝馬超一揖，諸葛亮是笑得誠懇。
 　　降人先得服其心。馬超儘管人在蜀，心卻不在。
 　　若不想辦法使其有心，則驃騎大將軍不過是徒具虛名罷了！
 　　「…多謝丞相！」這是第一次，馬超明顯地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他的情感。
 　　一貫平板冷漠的聲音中多了絲不同的情緒，是憤怒、是哀傷、是感激、是振奮。
 　　望著馬超的側臉，趙雲又是微笑了起來。
 　　然而心底，卻似乎是多了那麼一點點難以名狀的惆悵。
　　
 　　諸葛亮的東南風、黃蓋的火計，使得曹操的連環計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身為吳國的當權者，在這劃分南北勢力的戰役中，當然不能不出面領軍。
 　　「全軍、進攻！」孫權舉起了手上長劍，喝出一聲怒吼。
 　　吳國士兵踏著曹操的連環計，踩過曹操配下士兵的屍體，正步步朝主營進攻。
 　　另一方面，身負救援之職的馬超領在蜀部正前方，眼見吳軍接二連三向前殺去，他胸中那點火苗又是燎上了原野。
 　　回頭望了望諸葛亮。
 　　後者是帶著微笑，點了點頭。
 　　彷彿是得了大赦一般。馬超雙腳一夾，騎下白馬頓時是如飛矢疾射出去。
 　　心念一動，一旁的趙雲險險也是跟將上去。
 　　「子龍將軍，你又心神不寧了。」微微抿唇，諸葛亮笑著的表情之中卻是帶著些狡黠。
 　　彷彿被點破心事般，趙雲立時是紅了臉，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
 　　「子龍將軍大可放心。孟起將軍儘管性子稍嫌過急，不過卻是個重信諾之人。」暗中猜測趙雲的心思，諸葛亮臉上的笑容是越來越不懷好意。
 　　「這…基於同袍心理，子龍理所當然該為馬超將軍擔心的不是？」話才出口，趙雲便是後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是啊！孔明正是這個意思。」看趙雲臉上的表情變化，諸葛亮心中是越來越確定猜測。
 　　怎麼似乎是…越描越黑？
 　　霎時又是臉上發燙，趙雲連忙是背過身去，換了換臉色轉回來。
 　　「軍師此計，當真有效嗎？」馬超報仇心切，甚至不惜領三十萬西涼兵殺入長安。如此仇恨，當真能消？
 　　「哈哈…」朗聲笑了笑，諸葛亮一向清明的眸中也是多了絲疑惑。
　　「…總得試一試的不是？」老實說，他確實是不敢有太大把握，畢竟殺父殺兄這事…太沉重了。
 　　聞言，趙雲是凝起了自己的目光看向前方，那個馬超背影消失的方向。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
　　從子時的風生火起，至卯時的旭日東昇，人船俱成灰，蜀部一干人等卻仍是未等到馬超的回歸。
　　一雙劍眉越皺越緊，趙雲的一顆心也是越等越急。
 　　轉頭望向諸葛亮亦是愈顯憂慮的神色，正待詢問之時，卻是陣營前方傳來一陣歡呼聲。
　　「馬將軍回來了！」
　　此起彼落的歡呼聲迎著馬超來到諸葛亮與趙雲的面前，而他、卻仍是一臉肅穆。
　　銀白色鎧甲早已失了光芒，霧茫茫的一片；其下的白袍，濺上了點點鮮紅，當真是怵目驚心；而騎下白馬，也是失了初時的飽滿精神，只是萎靡地踏著步伐。
 　　下了馬半跪在諸葛亮的面前，馬超以低沉抑鬱的聲音道：「馬孟起幸不辱命，全身而退。此後願繼續為丞相效命，以報今日之恩。」
 　　聞言，趙雲心底一震。
 　　馬超當真是…大仇已報？
 　　寬慰地笑了笑，諸葛亮是開口問道：「曹操呢？」
 　　頓了頓，馬超是憤憤道：「曹阿瞞棄船逃去，眾人追趕不及，只得鳴金收兵。」
 　　「毫髮無傷？」這次問話的是趙雲。
 　　馬超會就這麼讓曹操逃去？
　　「不，曹操是負傷而逃的。」轉頭望向趙雲，馬超的神情竟是意外地有些和緩。
 　　「負傷而逃嗎…」輕搖扇，諸葛亮是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啟稟丞相，吳大帝下令收兵！」傳令兵由外奔進，遞上了吳軍的消息。
　　「嗯，隨吳軍一同退兵吧！」一揮羽扇，諸葛亮也是下達了同樣的指令。
 　　「諸兵士切記，為防曹軍伏兵，千萬不可落於吳後！」臨行前，諸葛亮為防曹操伏兵，是以又叮嚀了眾士兵一次。
 　　直至眾士兵已隨著諸葛亮離去，馬超與趙雲方才以壓陣的姿態緩緩跟去。
 　　二位將軍騎馬並進，然而其中空氣卻是安靜得使人渾身不自在。
　　偷偷覷了馬超一眼，趙雲是清了清喉嚨，準備開口打破這沉默的僵局。
　　「方才，勞趙將軍費心了。」突然地，卻是馬超搶先開了口，第一句就是道謝。
 　　驀地一驚，趙雲又是愣住。
　　片刻後，回過了神，卻又是紅了臉。
 　　「呃、不…這……身為同袍，這點擔心是…是……」本想搬出自己之前向軍師解釋的那番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好。
　　「謝謝。」轉過頭，馬超逸出了一抹微笑。
　　「……呃、應該的…」話說著說著差點就咬到自己的舌頭，趙雲莫名的臉又是更紅了。
　　做什麼做什麼！馬超不過是道謝而已，做什麼臉紅？
 　　不過人說西涼馬騰溫柔敦厚，他現在似乎是可以體會一些了…
　　
　　赤壁一戰終了，吳蜀聯軍大敗魏軍，而曹操則是帶著馬超所寄放的項上人頭負傷而逃。 　　此戰強化了吳蜀兩國的士氣，卻也為二國間更添變數。
 　　＊ ＊ ＊
 　　諸葛亮一行人在經歷了半月後，終是返回了天府之國。
 　　在聽聞了諸葛亮的歸訊後，劉備便是親自率領了眾將士迎接。
 　　「軍師此番長途跋涉，是辛苦了！」看見諸葛亮的第一個動作便是長揖，劉備忒是多禮。
 　　「主公言過了，此乃微臣應盡之事。」低頭也是一揖，諸葛亮更是謙虛。
 　　微微笑，劉備是接道：「軍師等且先稍事休息，至晚，玄德自設有洗塵宴以待之。」
 　　「多謝主公。」帶諸葛亮及眾士兵皆已各自回到營帳後，劉備才看見前方慢慢騎馬踱步而來的二位將軍。
 　　「二位將軍辛苦了。」又是一揖，劉備再次道謝。
 　　急忙下馬半跪在劉備身前，馬超、趙雲二人是齊聲答：「主公言重了！」
 　　聞言，愣了愣，趙雲又是覷向馬超。
 　　伸手扶起馬超與趙雲，劉備臉上的笑容越發閃亮。
 　　「二位將軍先請休息去吧！稍晚玄德備有洗塵宴，還望二位將軍能夠出席。」
 　　「承蒙主公厚愛，孟起／子龍不勝感激！」兩人再次抱拳道謝，隨即便是先後離開了。
 　　「大哥，俺怎麼是覺得那狂妄小子有些不一樣了？」拍了拍劉備的肩膀，張飛是指著馬超離去的方向有些驚訝卻又不以為然地說道。
 　　「嗯。」笑容中也是如諸葛亮一般帶了些欣慰，劉備只是點了點頭。
 　　真是不一樣了…
 　　是夜，劉備果真是擺下了筵席慰勞眾士兵。
 　　身為丞相，又是事主之一的諸葛亮是早早就被請出了營帳，改而是坐在筵席正前方與眾將士相互敬酒談天。
 　　「丞相此行去東吳，不知探得的結果如何？」先是敬了一杯酒後再接著問，關羽的表情半是玩笑談天卻又半是認真。
 　　「那還要說？一把火就燒得曹阿瞞哭嗲喊娘跑回家，孫仲謀那個毛頭小子又怎麼會是對手！」一放手中酒罈子，張飛是豪氣萬丈地代了諸葛亮回答。
 　　「…三弟，你又喝酒了。」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向張飛所放下的那個空酒罈，劉備是礙於場面而不好發作地念了一句。
 　　張飛性急躁，尤以喝了酒之後更甚；所以劉備向來是不愛他喝酒的。
 　　「哈哈…飲宴時間，主公就別太計較了！」心中明白劉備的苦心，不過諸葛亮卻是笑了兩聲後為張飛請命。
 　　「是啊！這種時候大哥你不讓我喝酒，就太不夠意思了吧…」打蛇隨棍上才是真義，張飛可是一點不浪費時間地就是接在了諸葛亮後面說道。
 　　趁著劉備為諸葛亮的話而猶豫不決的當兒，張飛是站起了身。
 　　「俺去別的地方晃晃！」為了怕劉備說出難得的乾脆，張飛是眼明手快地丟下了一句話後走人。
 　　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看著張飛倉皇離開，劉備只得是苦笑了下，隨即便是繼續與諸葛亮談起了話。
 　　「不知軍師以為，吳國周瑜比之司馬懿如何？」趁興、劉備便是問了這麼一句。
 　　他想起了妻子孫尚香似乎曾說過東吳有個風流名士喚周瑜，是其兄長的知交，乃吳國棟樑；再說蜀漢與曹魏交鋒多次，對於司馬懿的老謀深算也是頗為頭痛。
　　喝了口酒後，諸葛亮是笑道：「司馬懿太過小心謹慎，正是其敗筆。」
　　只不過，曹操恢弘大度，卻又恰恰彌補了過來。
 　　後面這一句諸葛亮當然是沒有說出口。
　　「至於周瑜嘛…」
 　　羽扇揮了兩下，諸葛亮方是笑著道：「他確實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想起那幾日與周瑜的商談，不僅是佩服，更是心驚。
 　　「論用人，此人有泱泱氣度；論行事，此人更有巧思妙計。的確是個人才！」
 　　不過若真要說缺點，也就是正者太直，妙者太偏。
 　　「看樣子，軍師是對周瑜的評價頗高了。」關羽淡淡應了句後，卻是彷若隱藏什麼似的低下頭喝著酒。
 　　笑容隱約僵了僵，諸葛亮仍是溫和地笑了笑：「將軍言過了。」
 　　「耶～二弟怎麼這麼說，不過是分析比較兩國軍師罷了，很正常的。」正了正色，以為關羽無禮的劉備這麼說道。
 　　「…大哥教訓得是，是愚弟失言了。」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關羽是沒事般地舉杯敬向了諸葛亮，而臉上，則又是平常的那副沉穩笑容。
 　　「是主公多慮了。」回敬關羽一杯酒，諸葛亮的笑容中卻多了些安慰。
 　　其實就某些時候、某些方面而言，主公還挺遲鈍的。
 　　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諸葛亮除了揣度關羽的心思外，忍不住是這麼想道。
 　　「耶～子龍你來了！」站起了身，劉備起身迎著前方的人說道。
 　　僅著一件單衣外加一件淺藍色單掛，及肩長髮紮在身後，方洗完澡的趙雲看起來是一身清爽，彷彿之前的風塵僕僕都是假象。
 　　「主公，軍師，關二將軍。子龍來遲了！」歉然一笑，趙雲是很自然地就坐在了諸葛亮身旁的位子上。
 　　「既然知道遲，那還不先自敬三杯？」遠遠地就看見事主之一的趙雲來到，已是半醉的張飛是顧不得會念人的劉備便是跑過來勸酒。
 　　「沒問題！」一口應允，趙雲是毫不推託地連乾了三杯酒。
 　　要是不這麼做，怕是喝醉的張飛又不知道要想什麼花招了…
　　「好氣魄！」見趙雲是豪不猶豫地便喝下三杯酒，張飛的心情又是更好了。
 　　回頭一想又覺得不對，怎麼好像是少了一個人？
 　　「欸、怪了，哪個馬孟起呢？怎麼還不見人影？」拍了拍趙雲的肩膀問，顯然少了一個人張飛就是覺得不盡興。
 　　愣了愣，趙雲皺眉苦笑答：「呃、應該是快了吧…」
 　　怎麼是問向他呢…？
 　　「喔、孟起，你來了！」劉備歡喜站起身，連忙是清出了他與諸葛亮之間的位子。
 　　趙雲也看相向同個方向，不料卻是心中一悸。
 　　由另一端走來的馬超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長髮在身後，而身上，僅僅只著了一件胸襟幾乎已是全敞的白色單衣。
 　　活脫脫就是個關外的瀟灑男兒！
 　　「好小子，馬孟起你終於出來了！」一看見馬超走過來，張飛又是更樂了。
 　　「來來來，遲到、罰！」
 　　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張飛是直接把一個大酒罈放在馬超面前的桌上，忒是毫不客氣！
 　　「翼德！」劉備又是發作，忍不住開口叱了一句。
　　「哈哈，張將軍盛情，孟起怎敢推託？」不以為杵地大笑三聲，馬超捧起酒罈子就是往口裡倒。
　　儘管喝的速度是跟不上酒倒出來的速度，儘管倒出來的酒有一半是流到了地上，不過馬超的這一個舉動是完全地博得了張飛的好感。
 　　「哈哈…好膽氣、好氣魄。好、好！」張飛又是笑得更大聲，不過笑聲中隱隱然卻有陰謀存在。
 　　劉備皺了皺眉，不過話都還沒出口，一旁的關羽已是搶先出聲：「翼德，別在大哥面前太放肆了。」
　　依舊是淺斟慢酌的姿勢，然而其中卻有不言而喻的怒氣。
 　　「喔、對，大哥不愛看嘛！」乍然擊掌宛如想到什麼似的，張飛是偷偷覷了劉備一眼。
 　　「馬孟起、來，走走走，咱們到別的地方去喝！」站起身，張飛繞到馬超身後便是身手跩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說，立時便是將他拖了走。
 　　眾人都是一臉的哭笑不得，而馬超卻是一臉自信地任張飛將自己拖走。
 　　「馬將軍…」趙雲開始在心底為馬超默哀，畢竟張飛的好酒量可是出了名的。
 　　也罷。馬超心中有太多事，喝喝酒也許是好的。
 　　「子龍將軍，擔心嗎？」已經是幾杯黃湯下肚的諸葛亮眼底卻是不見醉意，反而一雙眼是亮閃閃地、直教人以為他又是動什麼腦筋。
 　　「呃、我只是…」支吾了半天卻想不出個好理由，是故趙雲只得低頭喝著杯中的酒以求能矇混過去。
 　　「哈哈…」跟著趙雲也喝了口酒，諸葛亮是笑得意義不明。
 　　驀地紅了臉，趙雲酒是喝得更兇了。
　　
 　　酒喝著喝著便已是過三更，能攤的人早已是被擺平，只剩下擺不平及無法擺平的人坐在原位興嘆。
 　　「這就叫做『屍橫遍野』。」拍拍趙雲的肩，以羽扇指了指前方，諸葛亮是瞇了一雙眼笑道。
 　　「這…」趙雲對著諸葛亮苦笑，不過他其實是不太笑得出來的。
 　　其實每一個上過戰場的人都不太笑得出來，因為他們知道何為真正的「屍橫遍野」。
 　　「軍師，你醉了。」同樣也是皺起了眉，關羽卻是站起了身。
 　　走到諸葛亮身旁站定，關羽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哈哈…就有勞關將軍送我回去吧！」搖搖晃晃地起身，諸葛亮對關羽伸出了一隻手。
 　　眉頭又是一皺，關羽是乾脆彎下身，打橫抱起了諸葛亮。
 　　「關／二…」包括被抱起的諸葛亮，在場所有人全都嚇了一跳。
 　　「大哥，我送軍師回去。子龍，我先離開了。」對兩人點了點頭，關羽是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
 　　餘下的劉備、趙雲是四目對視，接著便是雙雙尷尬地笑了起來。
 　　「子龍，你也該累了，先下去休息吧！」站起了身，劉備喚來了一名尚未醉倒的士兵。
 　　看了看眼前景象，劉備是嘆了口氣。「傳令下去，要還沒躺平的人收收這付殘局。」
 　　他真的很不喜歡人喝酒啊…
　　「是。」小兵領命離開，步伐卻似是有些踉蹌。
 　　「子龍，早點歇息了。」對著趙雲一笑一點頭後，劉備也是接著離去。
 　　「主公請歇息去吧！」接在劉備的話之後，趙雲是笑著道。
 　　目送著劉備離去，趙雲又轉頭望回了那一桌的杯盤狼藉。
 　　嘆了口氣，也是笑了笑。
 　　站起身，正欲遵照劉備意思歇息去的趙雲卻是又不小心瞥見了一旁路過的馬超。
 　　「咦？」
 　　馬超不是被張飛拖去拼酒了嗎？怎麼看他好像跟沒事一樣的走出來，手上還拿著個酒罈子？
 　　心中繞過了許多問題，最後趙雲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而跟了上去。
 　　跟著在前方領路的馬超東繞西繞，沒多久趙雲便發現兩人已是脫出了蜀軍陣營。
 　　趙雲此時不禁迷惑了起來。
 　　雖說馬超不至於反叛，但這大半夜的…為什麼要跑出蜀軍領地？而且還是在眾人都已醉倒之際？
 　　未至多時，兩人已是來到了城牆邊，而馬超，卻是順著樓梯步步踏了上去。
 　　停下了腳步，趙雲是愣了愣。
　　他想不透為何馬超要來這個地方？
 　　遲疑了半晌，趙雲最終還是跟著馬超的步伐上了去。
 　　方踏上城樓，趙雲便見馬超伸手拍開了手中酒罈子的泥封，就這麼、把一罈子的酒全部倒向了城牆外。
 　　趙雲心中的疑惑是越來越深。
 　　「趙將軍，你知道嗎？那一年，西涼將軍府發生了大火。」倒完了酒，摔去了手中的酒罈子，馬超忽然舉手指向西北——西涼的方向並這麼說道。
 　　愣了愣，驚覺馬超在問向自己的趙雲又是紅了臉。
 　　原來…馬超一直知道自己跟在他身後……那麼，那就是他故意將自己引到這裡來囉？
 　　「我休了我的妻，棄了我的兒，率了三十萬大軍殺進長安。」指向了長安，馬超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往事歷歷在目，然而馬超說來卻似雲淡風輕。
 　　「而今，我人在蜀中，心卻分成了兩半。」放下自己的手，馬超轉回身望向趙雲。
 　　背著月光，馬超偏褐色的雙瞳竟是微微閃著光，看上趙雲沉默的黑瞳，卻宛如是投石入湖心，激起了陣陣漣漪。
 　　「一半，留在長安，日日夜夜夢見西涼的大火；而另一半，卻隨著我來到了漢中，遇見了你。」往前走了幾步，馬超竟是毫不避諱地撫上了趙雲的臉。
 　　臉頰上傳來了馬超掌心的溫度，趙雲又是紅了臉，然而他卻沒有避開馬超的手。
 　　至此，趙雲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無法不在意馬超了。
 　　那是因為，不管何時看向馬超的眼，那裡面都是只有寂空一片，彷彿萬事不入心。
 　　驀地，趙雲笑了笑。
 　　「馬將軍，你有信仰嗎？」
 　　這一問，馬超是愣了愣。
 　　看著趙雲的笑容半晌，馬超也笑了。
 　　「我以趙將軍的生命為信仰，千軍萬馬亦不辭。」凝了雙眼，馬超壓低了嗓音緩緩道著。
 　　這次，趙雲不再驚訝，他只是露出了了然的眼神望著馬超。
 　　「那麼，就為我、找回你另一半的心，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吧！」伸手指上了馬超的心口，趙雲笑得如和煦春風，卻又似乎帶著那麼一點點淘氣。
 　　伸回自己放在趙雲臉頰上的手，馬超握住了趙雲在自己心口上的手並送至唇邊印上一吻。
 　　「謹遵指示。」
　　
 　　是夜過後，馬超變了。
 　　他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蜀國驃騎大將軍，並在有生之年，以己身武功，震攝了西方羌人，使蜀國終年不受西域兵侵擾。
　　
　　
　　
　　
　　
　　
　　崎人 2003.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