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輪迴,只不過是個會讓人重複同樣錯誤的東西。
  但如果跳脫了輪迴,那麼,便是什麼也得不到。
  
  如果還在輪迴之中,如果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誰又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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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能境,冥界的分支,一個以術法所撐起的世界。
  邪能境中個人以己身不同優勢去學習不同術法,其中的佼佼者,便是有可能競爭下一任邪主之位的人。
  而歷任邪主的工作,則是必須以己身的武功支撐起這個世界。儘管這使得自身壽命因過度的使用能力而不斷縮短,但眾人卻仍將獲得此位當作是最高殊榮。
  現今,已是到了第七任。
  第七任邪主名喚鬼天陽,以五鬼陰陽之術接在第六任邪主之後撐起了整個邪能境。
  他膝下有一女,名喚鬼女陰。
  鬼天陽乃純陽體,而其女卻正恰好是純陰體。鬼天陽有了其女之助,正好習出了陰陽互利之術;再佐以他自己所修習的五鬼術,現今邪能境中,無人能敵。
  時移至今,鬼天陽已是即位超過百載。
  而歷任邪主,向來壽命長不過百年。
  「爹爹,那是誰?」鬼女陰一身紅衣,正跟在鬼天陽的身旁。
  順著鬼女陰的視線望去,鬼天陽所看見的、是一名手執法杖的紅衣男人。
  「妳說他?」心底有些訝異鬼女陰第一次對外人產生興趣,鬼天陽忍不住是打量起了紅衣男人。
  「他是我座下護法之一,血邪滅輪迴。」
  「血邪……滅輪迴?」喃喃念著鬼天陽告訴她的名字,鬼女陰的眼神有些複雜。
  像是了然,又像是不解。
  沉默了片刻後,鬼女陰又是問道:「爹爹與他相熟嗎?」
  「怎麼、你對他有興趣?」心底打起了算盤,鬼天陽就連臉上也都不自覺有些微笑了起來。
  在他走之前,是要為女兒找個歸宿的。
  「嗯,也許吧…」不置可否地回答了鬼天陽的問題,鬼女陰仍是直勾勾地看著血邪滅輪迴。
  她總覺得這男人好寂寞,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獨。
  
  在鬼天陽的撮合下,鬼女陰漸漸地靠近了血邪滅輪迴。
  越靠近這個人,就越了解他性格中對命運的堅持與無奈。
  鬼女陰有些心疼,又有些認同他的想法。
  也許是鬼女陰有心,又或許是滅輪迴有情,倆人之間的進展很快。不足三月,已是宣佈了婚期。
  這個消息對邪能境之人來說無疑是一個震撼。
  血邪滅輪迴身為現任邪主的護法,而今又即將迎娶其女,在爭奪下任邪主的路上,他等於是有了一條捷徑。
  不滿的聲浪逐漸擴大,然而卻是礙於鬼天陽仍未宣佈下任邪主的人選而不至爆發。
  「我已屆氣空力盡,邪能境將近換主了。」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鬼天陽面上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鬼天陽此語對眾人來說已是可預料之事,除了欷噓感嘆,卻更有佩服。
  鬼天陽自接任以來,邪能境一片歌舞昇平,而其在位時間已是百年有餘,比起歷任邪主,算久的了。
  「敢問邪主,心中可有適合人選?」一臣踏出發問,凝聚了全場注意力。
  「有。」
  鬼天陽乾脆一聲回答,讓眾人已了然於心,各自將視線投往所支持的人。
  「其之一,九曲邪君。」聞言,綠膚黑髮的九曲邪君一步踏出,昂首站在眾人面前。
  九曲邪君,以九字咒換出術法以受之用。字之咒本就具有相當能力,而九曲邪君更以道極九字換取術法之境,在邪能境中堪稱第一人。
  「其之二,陰陽師。」一名男子朗眉星目,卻是嗲了一聲後站出。
陰陽師,以陰陽兩極幻化出術法之能。這在邪能境中非是第一人,然而他的能力,卻絕對是第一人。
  「其之三,血邪滅輪迴。」一名臉上畫血紋的男人手持法杖站出眾人之前,竟是不怒自威。
  血邪滅輪迴,以道定輪迴之理幻出術法之靈,再以血液換取術法之實。此術法太過強勢,因而無人能更上層樓;然而這卻不包括滅輪迴。
  「其之四,策謀略。」身形較另四人更為瘦小,策謀略應了一聲後站出。
  策謀略,四人中唯一不以術法為優勢者。其之智慧謀略在邪能境中的確堪稱一絕,甚至因此而凝聚了不少向心力;比起另三人,確實是也不容小覷。
  沉吟了一聲後,九曲邪君道:「啟稟邪主,臣以為,血邪滅輪迴的身份,似乎有失公允,難杜悠悠之口,請邪主三思。」
  「喔?」
  私心以為鬼天陽同意了自己的話,九曲邪君是繼續說道:「血邪滅輪迴再過不久便即將成為邪主之子婿,此乃喜訊;然而對於他爭奪邪主之位的立場,恐怕是不利。」
  九曲邪君這一番話是說得極含蓄,然而話中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血邪滅輪迴既為鬼天陽之女婿,難保一向護女心切的鬼天陽不會私下作弊。
  就算他是邪主,也不得不防。
  鬼天陽當然知道這不會只是九曲邪君一個人的想法,血邪滅輪迴這樣的身份,的確是太過引人起疑心。
  「嗯…」鬼天陽舉目環視,卻不見滅輪迴與其他眾人有動作,心下便是有底。
  「滅輪迴,你說呢?」把問題丟給了血邪滅輪迴,鬼天陽向他要了答案。
  沉默了片刻,滅輪迴卻是垂首說道:「…一切但憑邪主拿捏。」
  血邪滅輪迴此舉引起一陣嘩然,群臣開始竊竊私語。
  鬼天陽有些不悅,眉峰微微皺了起來。
  血邪滅輪迴此舉對鬼天陽來說不過是過度的奉承迎合,毫無意義。
  他要的是足以擔當重任,一句話就能夠讓眾人安靜下來的人。
  「邪主,臣有提議。」一旁,一道女子的聲音插入。
  「喔?」不置可否地看向說話之人,鬼天陽不意外此人會說話。
  說話的人是陰陽師,候選者之三。不僅武功在邪能境稱屬上流,就連智慧,也是足以令人激賞。
  「說。」手一揮,鬼天陽是閉起了眼睛來。
  「既然有人對邪主所提出的後選者有異議,微臣倒有個教眾人心服口服的方法。」陰陽師垂首沒有抬起,九曲邪君卻知道他正在嘲笑自己。
  想隨便說個幾句話便簡單除去敵人,哪那麼容易呢!
  睜開了眼,鬼天陽示意要陰陽師繼續說下去。
  「廢去傳統邪主認定之法,改以比試。」
  「三年後,邪能境公開一場比武大賽,教邪能境的人民都見識到下任邪主的能耐。」陰陽師唇角含笑,似是有極大信心。
  九曲邪君驚訝地看向陰陽師。
  他倒是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意見,畢竟邪能境中臥虎藏龍,會不會有匹黑馬竄出,實難預料。
  至於鬼天陽則是不答話。
  陰陽師所提,對邪能境來說,是創舉,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
  然而,並無不可。
  笑了笑,鬼天陽說道:「這提議倒是個不錯……眾卿可有意見?」
  眼神掃視過大殿上的所有人,鬼天陽探詢的眼光教眾人都低下了頭。
  大殿上一片肅穆,只見眾人是你看我、我看你,卻是無一人敢說話。
  悄悄地站回了原位,九曲邪君知道這一番你來我往,他輸了。
  眼見大殿上無人答話,鬼天陽是再道:「本邪主倒也覺得這方法挺好的,那、就這麼著吧!」
  「三年後,眾人擂台上見真章。」
  結束了議朝,在眾人魚貫散去的潮水中,陰陽師卻是往前接近了血邪滅輪迴。
  「說實話,我還真看不出你有爭奪邪主之位的野心。」滿滿是調侃的語句中,卻有著更多的試探。
  低眉掃了陰陽師一眼,ㄧ向感情不入心的滅輪迴只是淡淡道:「有與沒有,與爾無關。」
  「唷?怎會無關?」低笑ㄧ聲,陰陽師是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並說道:「此位我是誓在必得。若你無意,何不成就ㄧ樁君子之美?」
  鬼天陽所提之四人,除策謀略之外,剩餘三人但論現今實力,恐怕是勢均力敵;要在三年內找到突破,對已達顛峰的三人來說,是難上加難。
  與其辛苦自己,何不找個輕鬆點的方法?
  面對陰陽師的坦白,血邪滅輪迴依舊是毫無反應。
  緩緩拄下手中權杖,周圍空氣竟是有些波動了起來,陰陽師也不免是歛了歛笑容。
  若是以血邪滅輪迴的實力再加上些變數,比如說是鬼女陰……他倒是不難明白九曲邪君的擔憂何在。
  看著血邪滅輪迴ㄧ言不發地踱步離去,陰陽師臉上又是浮現了笑容。
  指尖光華翻流,轉瞬間、已是飛向血邪滅輪迴,並以之難以察覺的角度潛進衣襬之中。
  是夜,血邪滅輪迴竟是在衣襬間發現了陰陽師留予他的一封信。
  那是一隻閃著紅色火焰的鳥。
  火焰灼燒成奇異的文字,正看著的滅輪迴表情便是顯得有些悲傷與憤怒。
  爾後,信箋化成了青色火燄在他的腳邊跳動,滅輪迴卻是沒再多看一眼。
  
  未多時,邪能境喧嘩ㄧ時的戀情終於是開花結果。
  喜上眉梢的鬼天陽是毫不吝嗇地引用人界俗禮,自下聘至洞房,甚至到擺桌宴客,他不僅拿出自己身為邪能境之主的魄力,更展現了自己身為父親的喜悅。
  酒席之間的物事對邪能境之人非必要之物,不過頭上頂著個邪能境之主,眾人是非常給面子地出席。
  唯一的例外是與滅輪迴同為邪主候選者的另三人。
  彷彿也不甚在意這三人的出席與否,鬼天陽依舊是喜上眉梢地周旋在賓客之間。
  半晌,卻是半空一片紫光閃過,陰陽師赫然出現在眾人之間;席間一片嘩然,卻不知陰陽師此時出現,意欲為何?
  盈盈ㄧ笑,陰陽師首先是拜在了鬼天陽的面前。
  「陰陽師來遲,還請邪主恕罪。」頓了頓,掃眼過明顯在注意自己的眾人,陰陽師是低低竊笑了聲。
  「為賀邪主大喜,陰陽師特以上千年陰符以贈,望邪主笑納!」自袖中掏出一枚通體碧綠的玉珮,陰陽師便是有些示威似的將之舉了高。
  眾人聞之,不禁倒吸一口氣。
  將此奇物贈出,無異是助長滅輪迴的氣勢,眾人免不了是爲陰陽師的居心剖測而驚訝。
  「哦?」伸手接過了千年陰符,鬼天陽臉上的表情卻是沒有明顯太大喜悅。
  高興是當然的,不過陰陽師此舉是探測與討好的意味濃厚,讓他不禁有些猜測了他的心思起來。
  此時正巧,一旁隨古禮四處敬酒的滅輪迴竟是轉悠了過來。
  「滅輪迴,你來得正好!」再是自袖中掏出另一枚陰符,陰陽師將之遞出。
  「雖是及不上邪主手中之物,不過卻也是稀物一件。朋友一場,就當作是大喜的賀禮吧!」
  接過陰陽師手中之物,滅輪迴眼中也不禁閃過了一絲驚訝。扯出一抹微笑,他是淡淡道:「多謝。」
  眼神一亮,陰陽師也不預期竟會看見滅輪迴難得的笑容,不免脫口而出道:「朋友一場,何必說謝!」
  隨即便是一怔,有些意外自己說出的話。
  朋友一場?想不到他陰陽師竟也有與人稱兄道弟的一天,豈不好笑?
  「多謝。」滅輪迴也是一怔愣,帶回過神來再次道謝之時,語氣已是淡去許多。
  「既是朋友一場,那陰陽師何不坐下浮三大白?」鬼天陽適時開口打岔,語畢一揮手,便是憑空現出張椅子。
  這明著是邀請,暗地裡卻是考試。
  方才一旁靜觀兩人表情語氣對答的鬼天陽對他兩人的表現是有褒有貶,至於將來…他怕自己已是看個透徹了。
  突聞此景,週遭賓客登時鴉雀無聲。
  「邪主開口,陰陽師莫敢不從。」
  微微一笑,陰陽師雙指捏劍訣、輕輕一話,那椅子便是稍降,恰恰正是他可以坐上去的高度;接著他兩指再一劃,一個滿酒的雕花玉壺便是穩穩地飄飛到他手上。
  「三大白未免太小氣,陰陽師願乾三大壺。敬各位!」方語畢,陰陽師便已是豪爽地吞了酒。
  他此舉彷若水入油鍋似地,未待喝乾已堪是引起群眾支持,只見吆喝吶喊聲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末了,陰陽師更是挑釁似地看向滅輪迴,而一旁的鬼天陽則更有看好戲的味道。
  「獻醜了。」低喝一聲後,滅輪迴臉色不改、隨手一揮,竟是一旁的酒罈子飄飛而來。
  「哈哈哈,好、好!」無論喝完與否,滅輪迴此舉都已是讓鬼天陽面上增光不少。
  此時就是連眾賓客也看出,這兩人無非是想藉邪主之口來維持尊嚴;不過結論當然是滅輪迴勝出許多。
  「滅輪迴果然好膽氣,沒教新官岳父大人失望。」陰陽師一掐蓮花指,話語之中的調侃意味頗重。
  他當然不會笨到在此時與滅輪迴爭鋒。更何況,他餌食已撒,現下只待魚兒上鉤收網便成,何須辛苦自己呢!
  不過此語大不敬,鬼天陽一聽卻是不怒反笑,登時朗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的確是有面子、有面子!」
  在鬼天陽的這麼一句話下,又有誰能置喙?於是一場明裡暗底的鬥爭便是消弭於無形;爾後,陰陽師更是在鬼天陽的挽留下,待足了一場筵席。
  直至入夜三時,飯飽酒足的眾人方是興起了散場的念頭。
  只可惜這場婚宴是沒人敢鬧洞房,否則又是不知何時才結束了。
  拖著一樣沉穩的步伐,彷彿方才的一切對他言都不夠成影響,滅輪迴敲上了自己新房的門。
  門內悄無聲息,滅輪迴卻知道他的妻子正端坐床上等著他。
  一思及此,他內心不自覺湧過一道熱流。
  他縱是魔血化身、天生冷情,卻也敵不過女陰的萬般種種。
  女陰是唯一懂他的人,更是放眼整個邪能境,唯一與他血脈相近的人。
  是這層關係促成了他倆人今日相合,可卻也是這層關係,致使他們日後相離。
  天生魔血,讓他得以窺見日後結局,卻讓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結局到來,無力改變。
  滅輪迴在門口躊躇沉思許久,而心知他人就在門外的鬼女陰則是不說破也不打擾。
  半晌後,滅輪迴終是推開那扇雕花木門。
  「相公。」一道聲音清冷至極,卻也是溫婉已極,正是出自鬼女陰之口。
  滅輪迴微揚手,喜帕飄然落地,露出的、是鬼女陰略施脂粉的清麗容顏。
  「相公。」乍見光明,鬼女陰是微微側頭,抬眼看向了滅輪迴。
  雙唇綻如春花,鬼女陰斜了身子,倒向滅輪迴。
  「女陰此生無憾了。」輕輕地,鬼女陰的口中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女陰…」摟緊懷中嬌軀,滅輪迴心中也為此言而緊。
  他忽然想起了陰陽師留予他的信箋,爾後、他又想到了,陰陽師贈予他的陰符。
  一手陰陽,他早該知道那人或許知悉一切。
  掏出懷中陰符,滅輪迴將之繫上了鬼女陰的皓腕。
  「這是陰陽師贈予妳我的大禮,妳收著吧!」
  「這是……」既為邪主之後,鬼女陰又怎會不識此物來歷。
  有些錯愕地看向了滅輪迴,熟知他性情的鬼女陰當也知此事有古怪,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收著吧。」滅輪迴的語氣淡淡地,但手卻是緊了緊。
  略為遲疑了會兒,鬼女陰便是垂下頭,握上了手中的陰符並低應了聲。
  「…相信我,我不會讓妳死的!」看著鬼女陰的容顏,滅輪迴堅定地說道。
  脂粉也掩飾不了的蒼白,正是邪能境人過不久就要消失的最好證明。
  手撫上鬼女陰的臉,滅輪迴的眼神中出現了名為「心疼」的感情。
  覆上滅輪迴的手,鬼女陰閉上了眼睛。
  不管如何,她只想珍惜她僅有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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