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趕稿出來的東西~
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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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雨水
很久以前,素還真有個好朋友、好戰友名叫羅網乾坤崎路人。
他來自集境無常樓,乃威名赫赫集境十八樓之一。
此人性情詭怪奇趣,常有驚人之舉;卻又好打不平,專管雜難之事。
武林中受其惠之人不可謂不多,感其情之人也不可謂不多,然若論何人得其為知己,卻無一是。
此不免令後世不勝唏噓。
爾後好景更不長久,其人血濺五步,死於千邪洞鬼王棺之手。
身後,不過孤墳一塚。
黑湖依舊是黑湖。儘管過了許多年紛紛擾的江湖風波,但物是人非,舊有的一切似乎也都沒有改變。
而今的黑湖在少了主人之後淪為森林中的一則傳說,附近村莊裡的人總說那裡夜半有著彈琴的聲音。
偶爾迅且急,偶爾緩且哀;曲調文俗不一,技巧卻是一樣高超。
於是除了傳說之外,那裡更成了小孩子白天探險的地方。
「嚇!」
「呀!」
「啊!」
一個人喊,另外兩個人就連鎖反應似地一起叫。
愣了一愣,三個人緊張兮兮地四望,確定沒事,才開始此起彼落地抱怨。
「唉唷大毛你不要亂叫啦!你看,筱雯又要哭了啦!」
「我、我也沒辦法啊…剛剛真的……」
「真的什麼?」
「真的…」
「真的什麼啦?」
「真的……」
「…嗚嗚嗚~」
「唉唷大毛你看啦,筱雯又哭了啦!」
「誰叫你要給她跟…」
「我才沒有,我只是說隨便她啊!」
「你每次都隨便她,還不是每次都給她跟…」
「我哪有!」
「明明就有…」
「嗚嗚嗚~」
「吼你看啦!都你害的啦!誰教你剛才亂叫!」
「可是我剛剛真的看到了啊…」
「嗚哇啊啊啊~~~」
於是大毛和小強對看一眼,決定忽略某個人的哭聲。
「大毛你剛剛看到什麼?」
「我剛剛看到一個黑色長頭髮的男生在那邊…」
「哪邊?」
小強看向大毛手指的地方,發現那裡正好有一棟木屋。
「那邊。」
「那邊?」
「嗯,就那邊…」
兇手指認出來,接著就是辦案時間到了。
「筱雯妳乖乖的,在這邊等我們,我們等一下就回來喔!」
「嗚嗚嗚,我不要~我要跟你們一起去~嗚嗚嗚~~」
「筱雯妳不要去啦,那裡很恐怖欸……」
「我不要~我要跟你們一起去啦~嗚嗚嗚~~~」
「吼妳很煩欸,幹麻每次都要跟啦!」
「嗚嗚嗚~我不管啦!」
於是,兩個勇敢的警官,只好帶著一個邊哭邊流鼻涕的小女孩一起去辦案了。
「大毛,你有聽到聲音嗎?」
「沒有欸…」
「真的嗎?」
「真的啊…」
「那我們偷偷進去!」
「啊!」
「呀!」
「嚇!」
「大毛你幹麻啦!」
「我、我又看到了啦…」
「你又看到什麼了啦?」
「嗚哇啊啊啊~~~」
「吼筱雯妳很吵欸!」
「我又看到那個長頭髮的男生了啦…」
「在哪裡?」
「那裡…」
「哪裡?」
「那裡…」
「哪裡啦?」
「在…這…裡……」
一陣陰風吹過…
「嗚哇啊啊啊~~~~~~~~~~」
崎路人好笑地看著三個小朋友一起放聲大哭,心底想著他們到底是可以哭多久?
大概隔幾年就會發生一次同樣的事情。
幾個小朋友中總有人帶隊來黑湖探險,挑戰從大人口中流傳下來的鬼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所以無聊的他每年都會配合小朋友來演個驚魂記,權作消遣。
「哭完了沒?」拿下乾坤袋放在桌子上,崎路人雙手環胸笑著問道。
「嗚嗚嗚……」哭聲不間斷,不過已經有越來越小聲的趨勢。
最快恢復的還是膽子大的小強。
用藏青色的衣服一邊擦眼淚一邊偷偷看著眼前的長頭髮男生,卻是越看越心驚。
他他他……他的身體好像有點透明欸?
他不會真的是…那個吧?
「那個是哪個?」跟著小強的內心獨白接著問出口,崎路人的臉已經明顯在憋笑。
這絕對不是因為他會讀心術的關係,而是因為一樣的對話每隔個幾年都要出現一次。
「就…那個啊……」也還沒意會過來其實自己根本沒說出口,小強只是呆呆地接著崎路人的話說下去。
「那個是哪個?」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跟小強小毛筱雯幾乎等高,崎路人把問話又問了一遍。
「就是那個…會飄來飄去……然後白白的…」
「你說這樣?」話才說完,小強小毛筱雯三個人就看到眼前長頭髮的大哥哥蹲著的身體好像有點變高…
「嗚…」癟著聲音不敢哭出來,現在這景況已經是好奇多過恐懼了。
「欸?」很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表演居然沒有預期中的反應,崎路人也有些愣了。
怪了,以往這招屢試不爽,小朋友通常都是在第一時間就衝出房間的,這幾個是怎樣?
難道這種事情也有免疫力嗎?
然後,第一個完整問出問題的,是從頭到尾都哭不停的筱雯。
「大哥哥,請問你是…那個嗎?」把手舉在胸前,然後把舌頭吐出來,筱雯的表情是又害怕又期待。
看完筱雯的表演,崎路人笑了笑,然後也跟著把手舉在胸前、吐出舌頭,最後更慘白著一張臉說:「妳覺得我……像不像那個…」
「……哇啊啊啊~~~」果不其然,戰術成功,三個小鬼又開始一齊放聲大哭。
彷彿詭計得逞似的,崎路人在看著三個小鬼嚎啕大哭的同時竟是笑得開心。
良久,哭聲漸歇,取而代之的又是孩子們好奇的眼神。
俗話說得好,初生之犢不畏虎。更有句話叫做:越挫越勇。
以上兩句話,說的正是現在這情況。
越哭越不怕的小強小毛筱雯三人開始圍著崎路人打圈圈,更甚者、開始有人伸出了手往崎路人的身上摸去。
「欸欸欸,君子動口不動手、君子動口不動手啊…」象徵性的躲躲孩子們伸出的鹹豬手,崎路人那飄來飄去的樣子卻更教孩子們好奇。
手一伸,欸?摸不到?
小毛看了看自己的手,以為是錯覺。
腳一踹,欸?踢不到?
小強把腳踢一踢,以為是自己的腳有問題。
至於筱雯則是有志氣多了,相準目標,用力、撲上去!
「碰」的一聲。
三個孩子面面相覷,發現他們距離事實越來越近了…
「長頭髮的大哥哥…你真的是哪個喔?」不知道為什麼,發問的人竟然是小毛。
不是最大膽的小強,也不是最有好奇心的筱雯。
崎路人挑挑眉毛,故意回問:「你覺得我是不是?」
老實說,有可能不是嗎?
這一點連他自己都很懷疑,何況是這些孩子。
「呃……很像是欸…」趁著崎路人站定身子,小毛又是趁機多摸了幾下。
唔,真的摸不到欸……
「可是為什麼長頭髮的大哥哥,你沒有這樣?」做出剛剛筱雯做過的動作,小強終於也忍不住發問了。
「你們不覺得我這樣比較好看嗎?」帥氣地坐在佈滿灰塵的長凳上,崎路人笑問道。
「嗯!」點頭的人是篠雯,出聲贊同的人也是她。
她覺得這個大哥哥長得好帥好英俊喔!所以這個長頭髮的大哥哥是不是神仙的兒子啊?
「噗…」崎路人忍不住笑出聲音。因為筱雯的心聲實在是太有趣了。
神仙的兒子?神仙也會生小孩嗎?他可是第一次聽到啊…
「筱雯小妹妹,我不是神仙的兒子,我是大俠的兒子。」崎路人整了整容色,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
「真的喔?大哥哥好厲害喔!」筱雯眼中的光芒越來越盛,彷彿下一秒就會撲進崎路人的懷裡似的。
至於小強小毛則是一臉呆愣,很努力地思考剛剛長頭髮的大哥哥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好了,要天黑了。」站起身,崎路人拍拍衣服上的灰塵。
儘管那動作似乎是拍不出個什麼東西的
「啊!」大毛第一個回神,因為他想起小強的娘親總是會在這個時候開始出門去抓人。
「小強小強,你娘要來找你了!被發現我們來這裡就死定了!」比起碰到鬼這件事情,似乎會被小強的娘親抓到這件事情更叫小毛感到驚恐。
「啊!」回過神,小強也害怕的大叫一聲。
「筱雯快點,我們要回家了!」抓起筱雯的手就是開跑,小強小毛兩個人幾乎已經忘記了崎路人的存在。
「長頭髮帥帥的大哥哥再見!明天見!」被帶走的筱雯一邊跑一邊回頭揮手,仿似依依不捨。
笑了笑,崎路人也跟著揮手,卻沒有說上一句話。
他還能有明天嗎?
這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貳,驚蟄
他自混沌中清醒,頹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週遭一片黑暗,任憑他努力眨眼,卻依舊是什麼也看不清。
良久良久,他終於抓住了自頭頂上投射而下,微弱的一絲光線。
像是透過什麼東西的縫而終於得以進來似的,那光線微弱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然後他將再次置身於黑暗。
幾乎是出於本能地,他伸手摸向了光線的來源。
然後透過光,他看見自己的手,就像是玻璃一樣的透明。
又或者說,他看見自己的身體像是霧一樣,濛濛渺渺的,很不真切。
他愣了一愣,而後記憶慢慢回溯。
他想起了千邪洞,想起了風采鈴,想起了素還真。
當然,也想起了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叁,清明
他在大哥的忌日當天穿過黑暗道來到了中原。
那天天空昏暗,霪雨霏霏。他怔然良久,而後才憶起這天也是中原人掃墓的日子。
往年的這個時候,他總是和春意濃師父一起到大哥的墓前憑弔。
「禮不可廢。」春意濃師父這麼說著的同時,也將點著了的香遞給了他。
而他或許就是因為這一句話,所以才會持續著掃墓到今天。
但回頭想想,他與大哥的感情其實也並不深,甚至反而有點涼薄。
起因或許是他兄弟兩人聚少離多。
大哥在他幼時便已離開無常樓。美其名是尋親兇,可實際上卻是誰都不知真相。
師父們說起大哥總是嘆氣多過讚美,他至今弄不懂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每當到團圓時節,最期待大哥能回來的人卻也是師父們。這不免教他有些吃味。
也許離開的人才是最能教人感到親情的人。
他從來弄不懂大哥之於他的好與壞,所以除了血親之外,他想不到任何憑弔大哥的理由。
他看著山間偶有煙雲裊裊,想著他今年就要給大哥失約了,卻絲毫不為此感到傷心或者難過。
也許春意濃師父會在大哥的墓前告上自己一狀?
也罷,他唯一感到後悔的,就是離開集境那個地方。
儘管那個地方荒涼且沉悶,可他的的確確是後悔離開了那個地方。
因為那個地方有著他不可切割的記憶。他的生之所往,心之所繫,都是集境。
而今他卻為何選擇在苦境這個地方放任自己成唯一株浮萍?
居無定所,遊無所方,無垠無涯。
這樣的千里迢迢,這樣的長途跋涉,為的竟是那一張藍圖與「復仇」二字?
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這根本不成為理由。
那麼,又是所謂何樁?
遠處青山蒼翠,白練繚繞。
他看著如斯美景,心中卻滿是疑惑。
他渴望時間可以告訴他答案,究竟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他不會永遠是無常僂的小少爺,他總有一天要長大。
甚至長得比大哥還要大,還要成熟。
於是,他離開了集境。
肆,小滿
他看著滿山遍野的麥穗結成,免不得有些讚嘆造物變化。
苦境這富饒之地對集境人來說簡直是奇蹟。一年四季卻有兩季農忙,這在集境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
集境與苦境恰恰是相反的兩種世界。集境是標準的無權則無米,所以人人攀附權貴,只為求得一己溫飽。
可苦境不同。這是個以農為天的世界,無民無農則無以為立,所以歷代總是以農立國。
他不禁有些羨慕起這樣的世界。
平和且安穩,儘管不一定是他所需要的,卻依舊教他羨慕。
遠處,甫新婚的小夫妻夫唱婦隨,一派和樂融融。
再更遠一點的地方,孩子們赤足踏在田裡,打泥巴捉泥鰍,好不歡樂。
大樹下,年歲已長的老人們搧風喝茶,談論是非。
他現在羨慕這樣的生活。
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
伍,大暑
「呼,怎麼搞的?」頂著一身濕淋淋的衣服頭髮,崎路人的臉上滿溢著苦笑。
「怎麼突然就下起這麼大的雨?」
矮著身子躲進路旁的茶棚,崎路人看著外頭明明日頭正炎,卻悉哩嘩啦下著大雨的天氣。
天空中沒有一絲烏雲,所以這些雨水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客倌您的茶,慢用!」小二送上了一壺茶,還有一小碟吃食,很顯然就是要給人消磨時間用的。
「謝謝。」老實說他根本沒點東西。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當然也就沒有白坐的茶棚,於是崎路人也只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些東西。
吃吃喝喝之間,不覺週遭的客人竟是越來越多。
崎路人視線掃了掃,便是掏出一些銅板起身離開。
而離開之後未多時,呼喝的聲音便是從那間小茶棚中傳出。
這是個亂世。
崎路人離開的身影沒有一絲猶豫,他冷漠得彷彿自己根本沒有踏進那間茶棚過。
沒錯,這是個亂世。
無論苦境或集境,都是一樣。
漂蕩苦境數十年,當初的羨慕或許還留存,卻也所剩不多。
比起集境,這更像是個人吃人的世界。
權勢、金錢無法代表一切,個人情緒才是主導。
於是他學會旁觀,學會漠然。
然而,難道這就是他期望的長大?
陸,白露
腳步聲輕輕淺淺的,迴響在黑暗道之中。
照世明燈若有所覺,但在認出腳步聲的主人之後,心中卻是驚疑不定。
「這怎麼可能…」
敲門聲自門外傳來,一聲緩過一聲,終至不可聞。
在那瞬間,明燈轉眼熄滅。
「好友,久見了。」清清朗朗,一如他們初見面時的嗓音響起。
「別來無恙?」
木門緩緩打開,一抹人影悄悄走入,而後落坐。
照世明燈幾乎就要停止了呼吸。他何以再得見故人?是真邪?抑或幻境邪?
「崎路人…」真氣一運,手上明燈卻是忽明忽滅,不如以往聽話。
「耶,何需點燈?」一指劍氣襲來,手中明燈更是瞬間落地。
「黑暗中自得真我,不是嗎?」有些戲謔地,崎路人笑問道。
「崎路人你……」照世明燈欲言又止,最終卻是乍然起身。
緩緩移步,最後站定眼前人影身旁。
不甚真切的身影,隱隱約約有個輪廓出現。
修長的身形,揹著布袋,這的的確確是他認識的那個人。只是為何卻是如今才……?
「哈,看到我很驚訝嗎?」隨手放下了肩上的布袋,崎路人動手爲兩人都斟了茶。
「你肯定不記得了,今天是我的頭七。」喝了口茶,崎路人笑道。
「沒人來幫我上香,所以只好我自己來找你們了。」
聞言,照世明燈明顯渾身一震。
所以,崎路人是真死了?
他感覺鼻頭有些酸酸的。儘管他早已得知噩耗,卻無法說服自己相信。
當年那個路過黑暗道、隻身來到另一個世界的青年,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與他天人永隔了。
「我開玩笑的。」
「什麼?」愣了一愣,照世明燈還真沒想到會有這種玩笑。
這也算玩笑嗎?
「不坐嗎?難得碰面,陪我聊聊吧。」
當兩人四目交接的瞬間,照世明燈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明亮。
他彷彿又看見了青年在苦境的種種,也想起了青年在苦境的因緣,卻想不起為何最終是這種結果?
英雄無名,黃土一坏。故人離開至今,他甚至連崎路人的墓在哪裡都不曉得。
隱隱嘆了口氣,照世明燈斂斂眉眼,坐上了崎路人身旁的位子。
「你過得好嗎?」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拙了。
還能更不好嗎?
「唔,挺不賴的。」彷彿沒有發現話中的毛病似的,崎路人哈哈兩聲後便是接著道:「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無煩無惱。」
「這才是人生至高享受。」
照世明燈聽完,先是瞪了瞪眼,然後才是瞪了瞪崎路人。
「很悠閒?」奇怪他怎麼聽完卻有種想扁人的衝動……唉、算了,逝者已矣。
「哈,跟你相比,是差不了多少的。」末了,崎路人還不忘自謙,以證明自己的無辜。
「…我很忙。」悶了悶,照世明燈難得地說了一句反話。
「噢,是喔?」摸摸下巴,崎路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也是。光是為同為十三道的師兄弟收屍大概時間就都不夠用了。」
「……你非得說話如此苛刻嗎?」師兄弟的逝去是照世明燈心中永遠的傷痛,可偏偏就是有人喜歡揭瘡疤。
「過獎過獎,這完全是金少爺教得好。」
「不過話說你師兄玄真君要我代他向你問好,我帶到了。」彷彿這是句無關緊要的話似的,崎路人接話之快差點就教照世明燈漏聽了這句話。
「玄真師兄?」霍地站起身,照世明燈的口氣竟是難得地有些激動。
「我開玩笑的,哈。」話才說完,便見崎路人身影一閃,已是坐到了照世明燈的對面。
當然,是連著茶杯茶壺也一起的。
「你…!」
「唉,照世緣,我這是為你好啊。」放下手中的茶杯,崎路人哀聲道。
「一分念一分魔,你怎會不懂這道理?」
照世明燈一愕,竟是半晌說不出話。
「和尚要人面對死亡心平氣和,這不僅僅是對亡者說,在世的人也是一樣。」
「你想想,你的玄真師兄已經入土為安了嗎?」
「你想要他入土為安嗎?」
崎路人接二連三的問話逼得照世明燈身形微顫,竟似是招架不住。
「唉罷了,估計我也是死不瞑目的品種,何苦又來欺負你呢。」惡劣地笑了笑,卻是帶有幾分心酸。
「…好友,我的確是希望你可以入土為安的。」最後,照世明燈還是逼著自己說出了這些話。
「可是我卻一直想著要再見你一面,哪怕是墓碑也好。」
彷彿豁出去了似的,照世明燈一口喝乾了手中的茶。
「嗯,所以,你現在看見我了。」攤攤手,崎路人笑得無奈。
兩人對視一眼,終是開懷大笑了起來。
此時此地正是良辰美景,儘管天上人間陰陽兩隔,心心念念間,總是故人常在的。
為何人總不懂這道理?
「你…還會再來嗎?」帶著些微薄希望地,照世明燈問道。
「不知道,看天意。」反觀崎路人倒是回得灑脫,一派本性如此。
「…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終於還是只能苦笑,照世明燈倒是已經放棄生氣的念頭了。
「對了,方才你師兄的那個,是真的。不用太感激我。」話聲方歇,崎路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崎…」末了,照世明燈決定不再喚起那個名字。
因為已經不重要了。
柒,霜降
他不只一次看過那少年劍客自眼前路過。
頹廢,且滄桑。在他眼中,那是一個十四歲少年不該擁有的表情。
可是他選擇旁觀。
不僅僅是因為不管閒事這麼簡單的理由,而是他知道他一直都將自己當成是個異鄉人。
維持理性,保持距離,這是他獨善其身的方法。
可卻為何,他偏偏被那少年吸引?
爾後沒多久,他終於知道那少年名叫葉小釵,是個可憐人。
不過俗話說得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綜觀少年的為人處世,方知原來人最可恨的便是不自覺。
少年正是罪犯此條。
「朋友。」
他幾乎是有些鄙笑地、接近了那少年。
那是個草木搖落的季節,萬物蕭瑟,蟲獸皆垂頭而不食。
而他,方自展現個性中的惡趣味。
捌,大雪
他在大雪紛飛的季節看見了時間的消逝。
他感到有些難過,失落,以及無奈。
夜空中,不知名的大雁鳴叫著飛過他的頭頂,而他今夜竟是意外地沒有絲毫睡意。
不算少見,也不算常見。
但是在這樣的日子前夕,也算是不尋常了。
有人說出遠門之前,似乎都會興奮的睡不著;他不確定自己現在到底是興奮地在等著第二天的到來?亦或是有些恐懼地等著關鍵的時刻到來。
迷迷糊糊間,他看見了面前的一個身影。
藍色的外袍,月牙色的裙襬,一頭深如墨的長髮。
偶爾轉過頭來,那冷冷清清淡淡的樣子叫他心頭一悸。
這竟是多年前他的樣子。
那個甫來到苦境的青年,將自己當成異鄉人,挺直了背脊不讓任何人接近。
也不接近任何人。
對於這樣的自己,他在瞬間感到可悲。
那時的他,日日夜夜擁抱著記憶而睡,彷彿有點強做感傷似的。
頓下腳步,崎路人眨了眨眼。
他彷彿聽見身後傳來嘻笑打鬧的聲音,似曾相識。
回頭定睛一瞧,便是看見了那個只有一搓額前髮的少年。
那是金少爺。
不由自主地笑了開懷,他知道在那少年身後的,是後來的自己。
那個裝瘋賣傻,自稱是騎鹿人的崎路人。
兩個都是他,卻也兩個都不是他。
他的心緒複雜且難以明喻,就連他自己都有些迷惑。
當初的念頭已不復存,過往的回憶幾乎是被他拒絕承認的存在。
可他卻不能不承認,那也是他的一部份。
而今他已經不懂,為何他努力想要拋棄過去?
為何那些會成為自己的包袱?
待在苦境太久,他幾乎要想不起集境的樣子。
那個有著他的過去的世界,現在還一樣嗎?
如果不一樣了,是因為他也不一樣了嗎?
看著滿天飛雪,崎路人忽然發現自己有點想家。
他想念著無常樓,想念著那群師父。
也許,是也有那麼一點想念大哥的。
2007。06。27